第二十六夜
“那是昨天,在天刚要亮的时候!”这是月亮自己的话;“在这个大城市里,烟囱还没有开始冒烟――而我所望着的正是烟囱。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小小的脑袋从一个烟囱里冒出来了,接着就有半截身子,最后便有一双手臂搁在烟囱口上。
‘好!’这原来是那个小小扫烟囱的学徒。这是他有生第一次爬出烟囱,把头从烟囱顶上伸出来。‘好!’的确,比起在又黑又窄的烟囱管里爬,现在显然是不同了!空气是新鲜得多了,他可以望见全城的风景,一直望到绿色的森林。太阳刚刚升起来。它照得又圆又大,直射到他的脸上――而他的脸正发着快乐的光芒,虽然它已经被烟灰染得相当黑了。
“‘整个城里的人都可以看到我了!’他说,‘月亮也可以看到我了,太阳也可以看到我了!好啊!’于是他挥其他的扫帚。”
第二十七夜
“昨夜我望见一个中国的城市,”月亮说。“我的光照着许多长长的、光赤的墙壁;这城的街道就是它们形成的。当然,偶尔也有一扇门出现,但它是锁着的,因为中国人对外面的世界能有什么兴趣呢?房子的墙后面,紧闭着的窗扉掩住了窗子。只有从一所庙宇的窗子里,有一丝微光透露了出来。
“我朝里面望,我看到里面一起华丽的景象。从地下一直到天花板,有许多用鲜艳的彩色和富丽的金黄所绘出的图画――代表神仙们在这个世界上所作的事迹的一些图画。
“每一个神龛里有一个神像,可是差不多全被挂在庙龛上的花帷幔和平帜所掩住了。每一座神像――都是用锡做的――面前有一个小小的祭台,上面放着圣水、花朵和燃着的蜡烛。但是这神庙里最高之神是神中之神――佛爷。他穿着黄缎子衣服,因为黄色是神圣的颜色。祭台下面坐着一个有生命的人――一个年轻的和尚。他似乎在祈祷,但在祈祷之中他似乎堕入到冥想中去了;这无疑地是一种罪过,所以他的脸烧起来,他的头也低得抬不起来。可怜的瑞虹啊!难道他梦着到高墙里边的那个小花园里(每个屋子前面都有这样一个花园)去种花吗?难道他觉得种花比呆在庙里守着蜡烛还更有趣吗?难道他希望坐在盛大的筵席桌旁,在每换一盘菜的时候,用银色的纸擦擦嘴吗?难道他犯过那么重的罪,只要他一说出口来,天朝就要处他死刑吗?难道他的思想敢于跟化外人的轮船一起飞,一直飞到他们的家乡――辽远的英国吗?不,他的思想并没有飞得那么远,然而他的思想,一种青春的热情所产生的思想,是有罪的;在这个神庙里,在佛爷的面前,在许多神像面前,是有罪的。
“我知道他的思想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在城的尽头,在平整的、石砌的、以瓷砖为栏杆的、陈列着开满了钟形花的花盆的平台上,坐着玲珑小眼的、嘴唇丰满的、双脚小巧的、娇美的白姑娘。她的鞋子紧得使她发痛,但她的心更使她发痛。她举起她柔嫩的、丰满的手臂――这时她的缎子衣裳就发出沙沙的响声。她面前有一个玻璃缸,里面养着四尾金鱼。她用一根彩色的漆棍子在里面搅了一下,啊!搅得那么慢,因为她在想着什么东西!可能她在想:这些鱼是多么富丽金黄,它们在玻璃缸里生活得多么安定,它们的食物是多么丰富,然而假如它们获得自由,它们将更会活得多么快乐!是的,她,美丽的白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她的思想飞出了她的家,飞到庙里去了――但不是为那些神像而飞去的。可怜的白啊!可怜的瑞虹啊!他们两人的红尘思想交流起来,可是我的冷静的光,像小天使的剑一样,隔在他们两人的中间。”
第二十八夜
“天空是澄清的,”月亮说;“水是透明的,像我正在滑行过的晴空。我可以看到水面下的奇异的植物,它们像森林中的古树一样对我伸出蔓长的梗子。鱼儿在它们上面游来游去。高空中有一群雁在沉重地向前飞行。它们中间有一只拍着疲倦的双翼,慢慢地朝着下面低飞。它的双眼凝视着那向远方渐渐消逝着的空中旅行队伍。虽然它展开着双翼,它是在慢慢地下落,像一个肥皂泡似地,在沉静的空中下落,直到最后它接触到水面。它把头掉过来,插进双翼里去。这样,它就静静地躺下来,像平静的湖上的一朵白莲花。
“风吹起来了,吹皱了平静的水面。水泛着光,很像一泻千里的云层,直到它翻腾成为巨浪。发着光的水,像蓝色的火焰,燎着它的胸和背。曙光在云层上泛起一片红霞。这只孤雁有了一些气力,升向空中;它向那升起的太阳,向那吞没了那一群空中队伍的、蔚蓝色的海岸飞。但是它是在孤独地飞,满怀着焦急的心情,孤独地在碧蓝的巨浪上飞。”
第二十九夜
“我还要给你一幅瑞典的图画,”月亮说。“在深郁的黑森林中,在罗克生河(注:罗克生(Roxen)是在瑞典南部的一条小河。)的忧郁的两岸的附近,立着乌列达古修道院。我的光,穿过墙上的窗格子,射进宽广的地下墓窖里去――帝王们在这儿的石棺里长眠。墙上挂着一个作为人世间的荣华的标记:皇冠。不过这皇冠是木雕的,涂了漆,镀了金。它是挂在一个钉进墙里的木栓上的。蛀虫已经吃进这块镀了金的木头里去了,蜘蛛在皇冠和石棺之间织起一层网来;作为一面哀悼的黑纱,它是脆弱的,正如人间对死者的哀悼一样。
“这些帝王们睡得多么安静啊!我还能清楚地记其他们。我还能看到他们嘴唇上得意的微笑――他们是那么有威权,有把握,可以叫人快乐,也可以叫人痛苦。
“当汽船像有魔力的蠕虫似地在山间前进的时候,常常会有个别陌生人走进这个教堂,拜访一下这个墓窖。他问着这些帝王们的姓名,但是这些姓名只剩下一种无生气的,被遗忘了的声音。他带着微笑望了望那些虫蛀了的皇冠。假如他是一个有虔诚品质的人,他的微笑会带上忧郁的气氛。
“安眠吧,你们这些死去了的人们!月亮还记得你们,月亮在夜间把它寒冷的光辉送进你们静寂的王国――那上面挂着松木作的皇冠!――”
第三十夜
“紧贴着大路旁边,”月亮说,“有一个客栈,在客栈的对面有一个很大的车棚,棚子上的草顶正在重新翻盖。我从椽子和敞着的顶楼窗朝下望着那不太舒服的空间。雄吐绶鸡在横梁上睡觉,马鞍躺在空秣桶里。棚子的中央有一辆旅行马车,车主人在甜蜜地打盹;马儿在喝着水,马车夫在伸着懒腰,虽然我确信他睡得最好,而且不止睡了一半的旅程。下人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床露出来了,好像是乱七八糟的样子。蜡烛在地板上燃着,已经燃到烛台的接口里去了。风寒冷地吹进棚子里来;时间与其说是接近半夜,倒不如说是接近天明。在旁边的畜栏里有一个流浪音乐师的一家人睡在地上。爸爸和妈妈在梦着酒瓶里剩下来的烈酒。那个没有血色的小女儿在梦着眼睛里的热泪。竖琴靠在他们的头边,小狗睡在他们的脚下。”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