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杰小说集《火锅之死》:困在电梯里的大海

征文网 2021年8月26日文学快讯评论304 阅读2506字

写作惯性先将自己置于某个虚构的空间,比如此刻我的窗口正对着被夜色吞没的大海,白色灯塔只剩一道旋转的光束,隐隐听到海浪之声。楼下海棠怒放之后,风一吹就飘落一地。我审美的视野和爱人之心就如同这深深的海湾,张开双臂去拥抱或拥别这世间一切可爱之人、可爱之事、可爱之物。所有作品都是从内心的黑洞里千呼万唤而出,无论是何种样式,诗歌、散文、小说,抑或是美术、雕塑、戏剧,都不过是一个或长或短的比喻,借一人一物,造出一象,从万象中取一象,使人从一象中窥万象。很多时候,有的人艺术不成功,就是总想代替造物主为事物重新命名,而不相信一个孩子的天真眼光和宇宙胸怀。天真,价值连城。

聊小说,因聊小说就是聊人世的一切,人的一切。丰杰写过两部长篇小说。对于中短篇小说的尝试,我算是看着他一篇篇写出来的,甚至能闻到他敲定某个词时周遭所氤氲的气息和味道,也有幸或很不幸,多半成为某些作品的第一读者,七八年过去了,总算有了一些进步,比如这本《火锅之死》。一半很硬,一半很软。

先说硬的,丰杰作为一位“80后”的现役军人,军旅生活必定是要进入文学视野的,比如《火锅之死》《中尉关键词》《沙场》《白牙》《底牌》等作品,是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军旅文学作品,始终关注着军队改革的浪潮对于具体的人,一个个庞大战争机器上小小的零件的心灵密语。《火锅之死》就是借一只狗的眼睛看待一支在整编中退出历史舞台的部队。《沙场》则是描述文工团团员走向一线为兵服务所受到的内心震撼。《底牌》则混杂着对现代和未来战争的辩证思维。在日常中,几乎所有涉及改革的行业都在努力避免着矛盾,只有作家抓住这些矛盾,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作者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在精锐捕捉着所有人的不安。这种不安是真实的,更是必要的,一个作家,如果不怀抱着想要表达的事物,就是一个文学的屠夫。我一直说,对于军队艺术家,别的技术都可以日积月累,惟有感情是惟一重要的弹药。如果对军队、军人没有情感,或假装有情感,作品再煞有介事,作品必定不真诚,一不真诚,就完蛋。写小说的人,通常比写诗歌的幽默,比写散文的豁达,比写非虚构的不正经,但无可否认,小说更需要文学的真诚。

悲伤地说,军旅题材的小说最近10年的发展遇到了一些挑战,有实力或者说有潜力的作家数量也不如往昔。我其实是乐观的悲观主义者,觉得少不见得是坏事,没有作家生不逢时,只有作品怀才不遇,有像样的作品才对得起时代,没有时代也不忍苛责谁。作品应该放在时代的文学汪洋中去经历浮沉,生死由命。如果10年后再看,能窥斑见豹,那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为了历史。我惊讶地发现,如果有“现代历史学家”,那不是小说家吗?

再说软的。认识丰杰近10年,他人生的重大变故,我几乎都见证或间接感受过,我惊讶他的大胆、犀利和不管不顾,发生在身边的人和事,在相对短的时间内进入作品,似乎有意识地把自己生活的五六成真实生活的镜像通过作品呈现给了读者,如给他者展示自己尚在渗血的伤口,这是我所不及的特异功能。于是而言,10年以内的事情都不能进入文字,任何题材,一开口就错了一多半。这些作品呈现出血淋淋的、湿漉漉的、颤巍巍的真实感,如果不去谈论故事的意义,只看行文和审美,发现非军旅题材显然更自由、更绚烂、更海阔天空。军旅作家在作品中自我审查,是特殊身份的自觉,千万不要影响审美的自觉。在我看来《皆空》是疗伤之作,我看起来像对于无法确定的命运即将带来的风暴的一次演习。而《烟灰》则是对长篇小说《一地烟灰》的呼应,一次是对肆意动荡的青春的告别,一次是对生命中最亲密的人的一次永别,虚构作品中的似是而非,正是人间苦乐的斑驳镜像。比如作者在生活中并不抽烟,写烟灰如此上瘾,无非是要写“灰飞烟灭”。而《玉渊潭咖啡馆》这个地方其实在地球上并不存在,又真实存在,因为那是我在空军大院创作室的一间办公室,后被几经堆积,成为志同道合者聚会的一个地方,是我10多年寄生的宇宙。虚构的都是非虚构,虚构的都是名字,动心、伤心的都是真真实实的我,和我们。

中短篇小说是小说中的绅士,更是小说中的战士。如果长篇是战役,那中短篇就是战斗。(谁能解释这一专业术语?)不用去百度,战役更多是需要宏观设计的,大兵团作战,看不清更多人的脸。而战斗更多是遭遇战、阻击战,是意料之外的战斗,生死就在一瞬间,一场战争能看清楚一张脸,也就看清了战争。(爱是狰狞的,恨倒是从容很多)。

孤陋寡闻并一厢情愿地以为,好的文学作品有一个共同点,所有的故事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所有的结尾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所有的哲理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小说是处理时间和心灵事物的高科技,那丰杰的小说像是对内心悬浮的矛盾事件实行搁置争端保持对话的一种表态。他所呈现的温度是一个装满开水且从高空坠落的暖水瓶,滚烫并混合着尖锐碎片及内胆反射的细小圆润的光芒。

一只黑猫穿过黑夜,猫和黑夜都心知肚明,我们未必洞晓那一刻的水落石出,但并不影响我们对真实或美的想象,此为价值所在。我是能看到他的模仿和进步的,《未完待续的连军人大会》《底牌》——无论是传统叙述,还是后现代主义文体的尝试,都是酒桌上的游戏,常换常新。从前人们总爱谈论先锋,但小说出现几百年了,不过是旧调重弹,看弹者意境高下。

读一人作品,分享众生秘密,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过程,我们要珍惜写作的人,那些固执的家伙把内心最具光芒的部分凿出来,当不了太阳当月亮,当不了月亮当星星。一个作家的心肠,又怎能以软硬分别呢?作家心肠都是软的,至少好作家都是软的,写死亡,写离别,写风雨,都是信手拈来,又踌躇良久,硬是骨头里的钙质和钢铁,这是军人和作家的刚柔并济和三点一线。

我们谈及小说总在谈论人的矛盾与困境,这是理论的腔调,换成人话就是,我们心疼很多人很多事,然后人死了事过了,我们必须建墓立碑,以证明这些人事存在过,而已。

日常将我们不断推向高处,无依无靠的高处,我要找一部电梯下去。于是,在想象中我乘电梯完成一次日常降落,电梯安全一定会提示:电梯困人,是一种保护状态,不要惊慌。玻璃罩体使我一览无余并心情愉悦地跟远处的海水一起匀速降落,离心力的一半我分给大海。

原来能自由升降的,只有电梯里的大海。

来源:文艺报 李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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