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年前,一位本名刘蕴华、笔名“柳青”的作家,留下了一部未完成的小说《创业史》。这部反映我国农村合作化进程的作品,被认为是当代现实主义文学经典之作。
时逢柳青诞辰100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日前出版《柳青传》,作者是柳青的女儿刘可风。近日,刘可风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她告诉记者,出这本书是她多年来的愿望,希望把父亲的一生、不为人知的一面告诉人们。
他写小说不是深入生活,而是融入生活
“他写小说不是深入生活,而是融入生活,和角色吃住在一块,”刘可风讲述,1954年初春,柳青开始写作《创业史》,他很快感到,情节的发展在因果关系、逻辑过程上有缺陷。于是,他决定吃透蟆河滩的历史,奔波在熟悉本地历史的老人间。
生产队的饲养员大多是老人,所以,柳青经常到各队的饲养室去。有个姓姚的饲养员,称得上“历史通”,但他不爱说话,脾气倔,不爱搭理人。柳青多次想和他“亲近”,但都遇冷脸。
柳青为接近老姚,绞尽脑汁。他了解到,饲养员大多爱养鸽子,这几乎成为姚老汉生活的唯一乐趣。于是,柳青到饲养室不问“正事”,姚老汉看鸽子,他也看,老汉喂,他也喂,还向姚老汉请教鸽子的习性、特征等,两人一天比一天话多。
到北京开会前,柳青承诺姚老汉:从北京给他带回一对好鸽子。几天后,鸽子是带回了,但到家的那个晚上,柳青暂时放在床下的鸽子,被猫解了馋,只能把“遗憾”送给对方。老汉感动了。之后,面对柳青打听的各种问题,老汉滔滔不绝,有问必答。
在写作中,柳青坚持“写出人物的感觉”,他曾说:“这就要求作家深入生活。作家要具有人物的感觉,不是体验一次就能达到的,而是反复体验,反复思考,才有可能具有写出这类生动细节的能力。”
“他的最大特点
就是人物鲜活”
《创业史》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在刘可风看来,柳青小说最可贵的在于鲜活、真实,“能用人物形象,完全再现那个时代风貌,写出来的人,活生生就在你眼前,可视可触,这非常不容易。”刘可风认为,这种能力来自观察、积累,柳青和农民生活在一起,用丰富的所见所闻、生活感深来塑造的人物,自然更生动、丰满。“去一个地方住个三五天,观察生活,只能叫采风,但父亲却是和农民吃住一块很长时间,前者肤浅,后者深厚。”
柳青是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且风格独特。刘可风分析,虽然柳青的现实主义少不了虚构成分,但他贴近写作对象,将对多个对象的观察融入一个角色中,很多角色的经历,是真实发生过的,这样才有概括性,能概括整个时代。
“用一个人物的视角观察世界,是父亲最珍视的一种写作手法,也是他写作最大的特色,用他的话讲,就是‘我要变成这个人’。如果对人物没有反复、真切的体会,是不可能达到的。”
刘可风认为,柳青的文学,除了文学价值,还表现出极强的历史责任感。“他想通过他的文学创作,概括建国后,农业合作化、社会主义改造的全过程,这无疑是难度极大的,也是他《创业史》等作品最大的成就。”柳青用自己的小说,探讨中国农业应该走怎样的路,如何让新中国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过度,并提供了鲜活的例证,引领人们去寻找那条正确的路。
在皇甫村家里
新作不能超越自己,宁可烧掉
写《创业史》第一部,柳青四易其稿。
1956年完成第二稿时,他认为仍没有达到自己的既定艺术目标——“写出人物的感觉”。为此,他在困惑中停笔两年。
1958年,经过大量研究,他再次动笔,“终于写顺了”,写作上了新台阶。在大量探访的基础上,书中角色的思维方式、语言特点都是角色的,而不是作者叙述的。
为精益求精,去除瑕疵,他又写了第四稿。柳青体会到:“艺术的创造是这么艰苦呀!向上攀登,一个台阶比一个台阶更难。”
刘可风说,那个时候写作,删改只能手写,柳青有个习惯,不管改动大不大,改稿时都会重新誊写,每稿的稿纸都是干干净净的一摞纸。“四稿稿纸装了整整一个皮箱。”
一次,柳青生病,拉痢疾,最严重的一天,在便盆上坐了四十几次,柳青干脆拿块写字板,放在膝盖上,坚持思考、改稿,咬牙拼命写作。
刘可风告诉记者,柳青在艺术上对自己很苛刻:每写一本书,一定要比前一本有提高,不然宁可作废。
《铜墙铁壁》之后,柳青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反映县里干部组织农户治虫、搞好农业生产的经过,经过多次修改,但仍感觉没有超越《铜墙铁壁》,所以,他放弃了出版。“父亲让我把稿纸烧掉,书稿连名字都没有起。”
出手帮妻子改“退稿”
1954年,柳青妻子马葳偶遇一位志愿军的未婚妻,交谈后得知,她的未婚夫在朝鲜战场负伤后,她主动到婆家照顾老人,这让马葳深受感动,并写了一篇短文《一个好姑娘》。
写好后,柳青鼓励她投稿。不久,稿件被退回,柳青让她修改后再投,又被退回。如此往复多次,马葳失去信心,“我写不了,你给我改吧!”
柳青没有帮她改,对她说:“没有许多次修改的经历,你怎么能学会写文章?修改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提高的过程。”经过多次修改,文章虽然提升很大,但依然被退回。为不打击妻子写作的兴趣,柳青出手改了一次,寄出后《人民日报》发表了。
忘我“自演”揣摩角色
刘可风回忆,为了让自己更好地进入角色,柳青开始“演”角色,在写作时习惯性的踱步中,他会不自觉地两只脚跷着走,或手中端个什么,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嘴唇还在动弹。一次,他正在“演”,几位区里的干部突然来访,他哈哈大笑:“你们来了,坐!”其实,他心里相当沮丧,来访打断了他最佳的创作情绪,但体谅干部们的辛苦,他并不计较。
“人的干扰,他忍了,鸡的干扰,他没有克制。”刘可风说,有一天,柳青正在写作,人物就在眼前,语言已到笔尖,偏在这时,自家母鸡开始下蛋,并高一声低一声地发出叫声,让柳青的灵感顿时消失。他按捺不住激动,转身回到卧室,拿起鸟枪,冲出小院,啪的一声,母鸡毙命。很快,他自己感到莫名其妙,为何这么愤怒。
刘可风回忆,柳青经常思索到半夜才上床,翻来覆去,又爬起来,再写几个字,又睡下,再写、再躺下。一次,通信员小张看到柳青房里亮着灯,便走进来看看,柳青让他帮忙打盆洗头水。之后,小张三次进房,都看到柳青在往头上抹肥皂,原来是思索情节入了迷,忘记了早已洗过多遍,留下一盆稠稠的洗头水。
《创业史》出版后,柳青收到稿费,一万六千多元,但他早已想好:《创业史》(包括以后几部)的稿酬,将全部捐献给本地建设。有人劝他,把稿费给孩子们留点儿,他说:“娃们将来要靠自己劳动养活自己,他们大了要给社会做贡献,给国家创造财富。”
创作如此艰苦,坚持不懈为了什么?刘可风说,他真心爱文学,甚至痴迷,所有的困难都不至于动摇对文学的决心、意志。来源:长江日报 记者宋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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