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宴

这天风吹得紧，一阵又接一阵，路上的古柏被吹得东倒西歪，街巷角落都有搜查的日军，旅社中人声鼎沸，确是生意兴隆。大门闪过一个人影，青衣长衫。这来者正是秦先生。

问罢旅社当家，老秦便立在一扇门前。这门有些破旧，却仍是能遮风避雨。门上一个偌大的洪字，虽有些歪斜，却也有几分遒劲之味。

推门进去，回身闭门。半大的房间，老秦颤颤地点了烛，看了看窗，风仍吹得紧。烛照亮了书桌上的一张泛黄的照片，是自己和老洪宝的合照。悲痛涌了上来，淹没了老秦：这苏府这么大，好歹也是老洪宝的家，怎么就没撤掉呢？

回身仰头，眼泪逆流，可算是憋了回去，却又见一盏一人高的落地镜。一恍神，镜中似是出现一位灰衣灰帽，说书人的余音从耳中溢出。

蓦地，一道炸雷，雨泄下来，颇有八仙下凡之势。门外的老母鸡惊叫一声，闭眼，年青的自己仍在和老洪宝在苏府嘻笑着赶鸡，睁眼，洪家镜中映出的又只是自己的身影了。

老秦的余光察觉到一抹红色，是老洪宝染血的灰衣，大抵是战友送回来的罢。双手捧起，仔细端详，胸口的几个弹孔向外晕出一簇暗红的玫瑰。那天老洪宝还没来得及走，就被日军无差别的扫射夺去了性命，这玫瑰虽是鲜艳欲滴，却是以老洪宝的身体为基，引人赞美，惹人哀叹。

将老洪宝的衣服收罢，房间理罢，刚准备走，一本《八仙过海》勾住了老秦的魂。是老洪宝找自己借的，当时老秦还暗自思忖，这老洪宝分明是不读书，却又找自己借。现在明了，“倒是这老洪宝，靠着他那《八仙宴》名震一方，却不给我分成。”老秦本想这么打趣，转念发现没有人和自己开怀大笑，便也作罢。

桌屉半掩，伸手去拉，是一张纸和一团纸。那一张，是信，那一团，也是信。寄信人自是老洪宝，这收信人，老秦看了心头一紧。那一张，是老秦自己，信上密密麻麻歪斜着许多字，虽言辞朴素，但也流露真情，老秦好不容易忍下的泪又开始冲击眼眶；那一团，竟是苏府，只是填着几个大字，“衣食无忧，勿念”，想必是老洪宝年青时出走说书留下的，后来被逐出苏家，也就遗弃了。

读罢，老秦把手伸进口袋，准备离去，却又摸见一冰凉硬物。拿来一看，是八路的一等战功勋章，也是老洪宝留存于世的证明。凝视半晌，老秦把滚烫的勋章放到灰帽中，与灰色长衫挂在一起。

外面传来日军的吆喝声，此地也不宜久留了。老秦匆匆离去，并未注意到，他前脚踏出门，后脚雨便戛然而止。

“铁拐李摆开了八仙桌，正等那七仙过海来祝寿。见那七仙迟迟不到，铁拐李心中正生疑惑，忽见天空一声巨响，那七仙一齐下凡。随即开宴，云开雨霁，彩彻区明，各仙尽兴，人间和乐。只是那八仙桌旁，还站了一位灰衣灰帽，给那八仙说书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