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近几年读过的外国作品,我不禁陷入困惑。是自己老了,文学观念落后了,看不懂好作品了,还是文学真的出现了时代性危机?”
5月31日,由省作协、省文学院、贵州都市报等单位联合主办的“精读堂”讲座在五之堂书店举行,主讲嘉宾、当代著名作家田中禾,如此分享自己近来阅读文学作品的感受。讲座中,他围绕“艺术的真实与生活的真实”这一话题,分享了自己的相关思考和见解。
是自己老了,还是文学出现了时代性危机?
作家田中禾之所以如此感慨,是源自2020年疫情期间闭门读书的一段经历。当时,他从诺贝尔文学奖新奖获得者托卡尔丘克、汉德克的作品起,并延伸读了一批外国文学作品。“读过后掩卷深思,心里涌上一种困惑:尽管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对两位作家给予很高评价,可他们的作品没能让我感动,也没让我读出新意。”
“托卡尔丘克的太古神话套路早已被当代年轻人玩熟,穿越、灵异这一套,不过是用以掩饰作者对现实生活缺乏发现,逃避思考和故事构思的轻巧手段;汉德克则是一个典型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作家,文字沉闷,了无情趣。”在田中禾看来,如果说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这两位作家的作品从结构到语言都没有什么创意。
为此,他特意回顾了近几年读过的外国作品,并不禁陷入困惑:是自己老了,文学观念落后了,看不懂好作品了,还是文学真的出现了时代性危机?多年来,不少被西方文坛叫好的作家的作品都缺乏艺术上打动读者的力量,他们的获奖让自己心存疑问。凯尔泰斯、勒克莱齐奥、赫塔米勒、耶利内克、门罗……这样回味,不免感到沮丧。
田中禾感叹,十九世纪以来,西方文学曾经那样丰富多彩,引人入胜,从思想、形式,艺术、哲学,到人生、历史,呈现了蓬勃的创造力,使人类文明显现出高贵和昂扬。进入二十一世纪,西方文学仿佛变成一个日见沉沦的贵族,愈来愈装模作样,愈来愈困窘苍白。金钱、享乐,资本的影子,消费化、娱乐化带来的垃圾化,暴露了精神的空虚和思想的匮乏。
作家以自我为中心,读者不被感动也就不足为奇
在田中禾看来,文学作品之所以打动人,靠的是以真诚的情感对人性发现和开掘,让读者产生感同身受的痛切共鸣。当作家以自我为中心,把作品当做个人内心发泄和猎取名利的工具,只关心圈内的评价,不关心社会民生,不关注普通人的生活,人文精神日益淡化,与读者的共鸣愈来愈少,读者不被感动也就不足为奇。
他阐述道,艺术与生活这个古老的话题在艺术发展变革中被展开,发展成自我与社会,小圈子与大众,想象与写实,精神与物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争论……这种思考从艺术领域漫延到文学界,使文学从关注社会、关注人类,逐渐转移到关注自我、关注内心、关注精神,其实与二十世纪以来个人价值觉醒、自我、自由意识渐成社会主流的时代观念息息相关。
田中禾特别提到,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流行歌手鲍勃迪伦,诺贝尔奖评委在授奖词里说:“倘若文学界人士有所不满,我们便提醒他们注意:诸神并不写作,他们跳舞,他们唱歌。”他说,这是商业化、娱乐化是当代生活的主流,以跳舞、唱歌代替写作,是当代生活对文学的否定。如果诸神不写作,诺贝尔文学奖怎么评?这是典型的文学取消论,是向商业文化的投降。
生活固然重要,但不是决定性的
“马尔库塞的话使我想起鲁迅。鲁迅一直高举普罗文学大旗,激烈批判为艺术而艺术,对艺术家躲进象牙塔,不关注社会民生深恶痛绝。然而,他对艺术大众化的嘲弄同样尖刻、辛辣。”田中禾说。
他表示,批评西方作家自我膨胀,漠视民生,使文学脱离生活,艺术丧失打动人心的力量,强调生活对作家的重要,很容易使作家跌入另一个陷阱——生活至上论。教材里说:“高尔基能写出《在人间》,是因为他做过流浪汉,长期漂泊,在轮船上打小工,经历了人间苦难。曹雪芹能写出《红楼梦》,是因为他亲身经历了贵族家庭的破败,封建王朝的没落。”但如高尔基一样在社会底层流浪的人,和曹雪芹一样的败家子弟,何止万千,他们为什么写不出《在人间》,写不出《红楼梦》,惟独高尔基成为高尔基,曹雪芹成为曹雪芹?
“对于一个写作者,生活固然重要,但它不是第一位,更不是决定性的。天赋,悟性,想象力,发现生活诗意的敏锐性,是造就作家的前提。扎实的文学修养,驾驭文字的功力,自如、流畅的表达,使同样的生活变成璀璨夺目的艺术品。”田中禾表示,在这个意义上,应该向西方作家借鉴,能不能释放心底的浪漫情怀,充分发挥想象力,是能不能成功的关键。
他总结说,艺术与生活的关系看似简单,展开来是一系列关乎创作和艺术发展的丰富的课题。个人过度膨胀,强调艺术是心灵自由的追求,漠视社会生活,加上商业和资本操作,这造成了西方文学的危机。但如果把生活看得高于艺术,以生活遮蔽个人,艺术失去浪漫,变成对枯燥生活的复述,必然会造成作家想象力萎缩,虚构能力退化。提倡非虚构,意味着文学向新闻靠拢,艺术向生活投降。更重要的是,以社会价值取代人性价值,文学不再有艺术魅力,也不再有感动人的力量。
来源:贵州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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