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

作者：卟叽

杨伯出生在深山，抬头是天，低头是地，吃着百家饭，以种地为生。他对山里的一切早已经习惯，每天干相同的活，吃一样的饭，山的风景和周围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人常说十指连心，是因为十根手指有丰富的神经连接着大脑。十指没有眼睛和耳朵“耳闻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感受的那样直接，也没有鼻子和嘴巴感受酸甜苦辣和香臭那样的浓烈；对于生活在山里、每天过着单一生活的杨伯来说，声色味蕾那样直接和浓烈的感受是他难以体会的。干活时从指尖留下的汗，冬天指关节痛痒难耐生出的冻疮，还有生活中的温暖和疼痛是杨伯通过十指获得的最深切的感受。

杨伯十八岁那年父母因病去世，仅给他留下一间残破的老房和做农活的技艺。父母离世后杨伯握紧锄头重新翻修了一下老房，简单添砖加瓦之后当成新房迎娶了新娘，组建了家庭。在办新婚酒宴当天他和新娘十指紧扣，第一次握住新娘手心的杨伯能感受到自己十指流出的汗水和指尖搏动的心跳。房前的老树发出了新芽，在杨伯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他用长满老茧的十指感受到了孩子细小有力的脉搏，随着第三个孩子的诞生，杨伯家的菜地渐渐多了起来，院子也新建了猪圈。杨伯对生命的感知来源于自己的十指，十指将老屋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连接了起来，指尖留存着生命的悸动与创造的回忆。

杨伯的十个手指中有两个曾受过重伤，一个已经失去了知觉，还有一个关节已经不能活动。手指比不上眼耳口鼻得来直接而浓厚的感受持久，它往往不那么容易察觉，除了疼痛。

杨伯的手掌随着农活任务的加重慢慢变厚，手指少了一些感受，多了许多责任。为了供三个孩子在镇里读书，杨伯学会了开车，他买了一辆装载货车，除了家里的农活以外，还会帮人拉货卸货赚取外快。相比于普通人的手，杨伯的手显得格外厚重，有一次在卸货的时候，左手中指被工地的装载机夹住，顿时失去了知觉。杨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去了诊所输了几瓶消炎液后没做过多的处理，导致一个指头失去了知觉，自然十指的配合也不比从前的默契。杨伯的右手小指有一个关节已经不能动弹，原因是在搬货的时候货物压到小指造成粉碎性骨折。这一次杨伯去了医院，但是手术过后指关节已不能活动。杨伯觉得他的手劳累了大半辈子，可能是对自己过度的使用发出了抗议。

杨伯手指受伤时他已经年过半百，到了退休的年纪。三个儿女也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事业。大女儿在城市里买了新房接他来住，杨伯在城市里第一次品尝到了美味的佳肴，穿上了西装革履的衣服，通过视听味嗅有了很多新奇的感受。对于这个极致视听、美食遍地的城市来说，杨伯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这是一个过于陌生的世界，谈不上喜恶，杨伯也不知道怎么去定义。当他逛超市看见精致的装饰品时，他擦了擦衣角，伸出自己黝黑的双手，那十个手指悬在空中畏畏缩缩，看见自己苍老厚重的拿着锄头的双手，不禁觉得有些突兀，于是又收回到了衣袋里。杨伯适应不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是回到了山里，重新拿起了锄头。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物质生活很丰富，对于陌生的事物往往通过它的形状、声音和气味简单的下定义，从而直接地产生浓烈的喜恶把自己安置在一个安稳的圈子里；对于杨伯来说，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大山里，他没有去定义的机会和喜恶的选择，只能通过十指去创造和感受，十指连心，在全身所有的器官当中，杨伯最依赖的一直是他的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