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他们的孩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已经忘了，童年的最初的我也没了印象。都说孩子最记仇，我也深感如此，最早的记忆也是从挨打开始清晰的。

小时候是在乡下的一所幼儿园度过的。这里的孩子都是每个村子里面的孩子，自然而然，我们这些孩子都根据村子“分帮结派”，炫耀自己从电视里面学到的所见所闻，有时也会争辩得面红耳赤。老师的责任只是看着我们每天打打闹闹，并不会干预我们的争吵。老师对我们的争辩习以为常，逐渐不会来到教室看管我们。老师不在，我们的争辩逐渐升级，最后竟然打起来了。老师也没有想到我们胆子这么大，就像我也想不到我在他们打我时落荒而逃。打架的后果很严重，各个孩子的家长都被叫到了幼儿园。我也不例外，他们在家里忙农活，被叫到匆匆赶过来，看到我二话不说抄起身边的笤帚就向我走了过来，我也不甘示弱，喊了句“我错了”撒腿就跑。但是结果很不理想，以我挨了一顿毒打告终。被打得我们气不过，放学之后，蹲到邻村的孩子又是一阵“厮杀”。在我们的围追堵截之下，一个不幸的小孩败下阵来，被我们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我们一伙也是心满意足、趾高气扬地回了家。回到家，书包还没放下，迎来的就是一顿男女混合双打，原来是东窗事发了！被打的另一伙不好受，我们也很难熬。这只是一个缩影，但是整个幼儿园时期都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最早的记忆是从挨打开始的。

三年级时，转到了附近一所规模较大的小学。说是规模大，其实是人多而已。论起空旷程度，都不如幼儿园的大！这是大势所趋，也可以说是从众心理。随着年级的提升，学习的东西也逐渐增多。有一门课艺术课需要用到各种颜料。同桌在与家里大人一番斗智斗勇后，得到了一瓶新的。这令我羡慕不已，回到家就是撒泼打滚。结果却是收效甚微，不甘心的我加大力度，以罢课为谈资，要求一瓶属于我自己的颜料。他们妥协了。我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既兴奋又紧张，害怕重现幼儿园时的场景。我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果实，我的战利品就不翼而飞了！这令我很苦恼，回到家自然是一顿被数落。这使我明白了我并不适合艺术这条路。自知犯错的我自然是没脸再去要第二瓶。或许正是我没有买这第二瓶，某种程度来讲导致了这家商店的倒闭。这家店就在学校附近，我这样的学生又是数不胜数，这样的学生多了，他们囤积的大量“第二瓶颜料”自然是无处可卖。毫无疑问，这家商店挣了我们小时候的智商税，它的倒闭我现在想想还是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畅快感。

初中时，迷恋上了小说。同寝合买一本小说，按人数撕开轮着看，即便是打乱了顺序却依旧是津津有味。我敢断言，这是我们最认真读书的时候了，每个人都是“挑灯夜读”，“孜孜不倦”。在我们这番刻苦夜读的努力下，我们的“努力”终于被老师发现了。他们再次被“请到了”学校。我用学校公共电话给他们打的电话。我的内心极度不安，还是硬着头皮跟他们说：“我犯错了，老师让我叫你们来学校”。我没有说出自己的错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到了学校直奔老师办公室，透过窗子我看到了他们点头哈腰的样子，那一刻我显得惊慌失措，乱了往日玩世不恭的心性。不久，放了为期四天的假，我回到家中沉默不语。他们的反应也是令我惊讶不已，没有打骂，甚至抱怨的话都没有，反而是轻柔的安慰，开导我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自己。那时的我，不由自主地重新审视着面前的两个人，甚至这个世界。我宛如一个新生的婴儿，在他们的引导下蹒跚学步。他们没有很高的学历，但所讲述的却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事物。我倾听他们诉说着往日岁月给他们带来的失与得。显得那么风轻云淡，不起丝毫波澜。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他们进行言语上的交流，但可以肯定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心灵上的朝圣！他们的经验之谈，使我犹如醍醐灌顶。这应该就是我那段丢失的记忆的样子，只是我不知为什么误入歧途。

初中升高中，按照惯例，成绩该下滑了。果不其然，成绩一落千丈。这使我的内心焦躁不安，最后以至于自暴自弃。整天浑浑噩噩，全然无了斗志。老师也是将我视为了可有可无之人，把我放在角落里。想起时，就点拨两下，忘记时甚至不会想起还有我这个学生。久而久之，端倪也随之出现。他们注意到了我的异样。他们像以前那样来开导我，安慰我。但是不知怎的，这次却毫无作用，我并不如那些励志故事那样成功逆袭，即使内心不安，游戏和睡觉还是充斥在我的脑海里，如同曾经小说对我的诱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连面对它的勇气都没有，每天只能借此麻痹自己。高考一结束，就把书卖给了收书小贩，眼不见心为净。成绩也是没令我失望，可以说是对得起我的“努力”。他们得知之后，不是平常的安慰，而是欣喜，这使我震惊不已。我对他们的“无知”不知所措。更多的是自己的懊恼，懊恼自己未能尽人意，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

同年九月初，到大学报道了。他们要亲自去送我，我并没有这个打算，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出远门。我内心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茫然与好奇，不知所措与跃跃欲试交织在心中。我经过一番艰难的交涉，他们又一次妥协了。送我去车站上的路上，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听得我只能是微笑点头答应，实际上是左耳进右耳冒。坐车时，心切的他们买了临时票进去送我，把我的行李放到车上时，抱了我一下，不知道为何我莫名得想哭！车子缓缓启动了，望着他们慢慢远去，收回视线，眼角已经模糊了。这是我最刻骨铭心的时刻，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深夜，这是我第一次告别家乡，告别他们。时光如白驹过隙，临近毕业的我时常回顾这段岁月，猛然发现我的经历与他们的教诲一一印证。我从未料想他们的见识竟会如此之广，以至于我长时间遵从他们的教导。公司实习的生活对我来说还是显得陌生，我不得不向他们寻求帮助，他们却没有安慰的话，而是一顿批评，这对我来说一时难以接受，但我不得不接受。或许这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虚心”接受他们的批评。

假期赋闲在家的我，承担起了帮姐姐看孩子的任务，说好出去散步，这小家伙竟然把我骗到了商店，坐在商店门口。哭着喊着要零食，不给买就不回家，被威胁的我也不好发作，只能顺了他。回到家，刚要“大刑伺候”，突然三年级的那个早晨涌上心头，一时感慨万千。他宛如幼时的我们，而现在的我成了他们。他们和我们有着相同的童年，有着一样的奇思妙想。他们曾经也是青黄不接，如今却为了我们奋不顾身！他们的学识浅薄，却给予了我最渊深的见闻，我懂得了谦卑，也识得了虚怀若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更像一个孩子，因为他们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只会把关心和爱给我。这是他们和他们的孩子之间的故事在平淡时光里的平淡故事。还有无数个他们和他们的孩子之间的故事，我都想静静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