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衣服

蓝色衣服

李贯一

  在我离开了我出生起就不曾离开的城市，没了刻满我字笔的桌子，也没有总有人为我打扫的房间，再无春秋，只有夏冬。

临走前几天，在家里翻箱倒柜，想把能带走的一切都带走。在爸妈的房间，寻找一些衣服，无意间看到了那件蓝色的工作服，心里一颤，上面黄色刺绣刻着的名字，仿佛又闻到了那夹杂着的味道。

上学时总有这么一个人，清晨会在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等我吃完，骑着车载着我上学。而我总是赖床，抱怨家里的没有外面的早餐好吃，在他送我到校门口时匆匆忙忙下车，怕被同学看见我有一个穿着底层工作服的父亲。也只能隐约听见他在身后叮嘱着什么。

而放学时，我会早早离开教室，看见校门口的身影时急忙催促他快走，快走。可以清楚的记得，他在我身前骑着车，面带微笑耐心地询问我今天学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我却一路低着头，无心的应答。

那时候每天都会路过一座桥，桥上有来来往往的学生，当然也包括了我的同学。他们可能坐着小轿车，从身边穿过，要是摇下车窗向我打招呼，我该如何回应呢。我会提着一袋母亲用来打零工时用的物品，父亲会提醒我小心，别掉了。同学可能并无恶意，笑着向我打招呼，我却感到如桥上的风般的低落。

在高中报名时，正是炎炎夏日，让人心烦意乱。父亲带着我去学校签到，茫茫人海中只有这么一件深蓝色的衣服如此显眼。我问父亲，为什么不换件衣服再来呢，他说，等会还要去上班，怕来不及。我赌气，找各种借口拖延时间，他在前面走，我隔了一大段距离跟着他。

那蓝色的身影走两步便问一个家长，问问地点在哪里，问完后不忘谢谢的说个半天。我跟在他身后一脸不快，不愿新同学看见这样的情况，阳光下可以看见他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在我临近教室后，父亲拉起我的手，走进教室，我一言不发，希望这样做大家就可以忽略了我这个人。父亲急匆匆地赶上前与老师说话，身体前倾，一直点头，看不出这一路上的炎热带来的疲劳，又将我领到老师面前，说这是我家的孩子，还请老师照顾一下，说着便摸着我的头。我挣脱了，撇过脸不去看他。不知道当时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但结尾听到了好多声谢谢。

那天他回来后，跟平常一样，对我总是笑脸，什么事都风轻云淡，叮嘱我好好学习，进入高中后要努力，他不抽烟不喝酒，那天却像一个喝醉的老人跟我絮絮叨叨。

高中之后，我便一个人走路，父亲也不再接送我了。每天会给我一些钱，让我打车。穿工作服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就像现在一样，工作服只静静的放在衣柜之中，我知道原因工厂快要倒闭了，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严格了。

我抚摸着深蓝色，真的可以仿佛闻到那些存在于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味道。我没有见过大海，但我肯定的是再壮阔的大海也不会比这样的颜色美。

真正令我发现自己错误的是一个朋友提醒了我。他说，很羡慕我。我很好奇我有哪里可以让人羡慕，没想到的是他羡慕的只是我的父亲可以在放学时等我，拉着我的手，一起回家。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愚蠢，父亲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爱，给了我那时不明白的礼物，我却后知后觉，以自己的年少无知为理由，总以一些方式去逃避，也伤害了他。

在他们的房间里，看到他们的结婚照，父亲身穿西服，系着领带，母亲身着婚纱，光鲜亮丽。我笑了起来，小时候常常在床上打滚，问这照片上人是谁呀，明明知道是他们却想得到他们的肯定，嗯，因为有这样的父母我很自豪。

我知道在衣柜的最里面，有一套西服，但是打我记事起，便没有看过父亲穿过。妈妈说，爸爸年轻的时候很帅，追爸爸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现在啊，都老了。白发总会爬满头上，不知何时，父亲每年都会去染发，染发剂可以遮掩白发，却挡不住皱纹。原来父亲笑的时候没仔细看，还会给他带来愤怒，现在留意到的是那一张一笑皱纹就迫不及待爬满的脸，但是我仍然觉得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我对着那件蓝色的工作服，拿起又放下，知道以后都用不上了，也敢肯定父亲知道我那时的一举一动和那些小心思。他没说出来，只是用一些奔波想改变状况，用逐渐苍老的姿态，每天的早起晚归，去换来了我的成长。

临走时，父亲帮我收拾厚重的行李，拉到车站时转过头不让我看见他的喘气和疲惫，调整过来后又是那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嘿，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那么逞强，我也知道这是我的倔强的由来，也是我不服输的榜样。

这次的叮嘱，我没有不耐心的转身就走，安安心心的听着，心里是安定，是幸福，是感动。不觉又想到那件蓝色的工作服，如果是我身着这样的衣服，父亲一定会拉起我的手，为我挡住所有的眼光，哪怕身上是汗臭味，他也会紧紧的抱住我。

此时，我在外地，不能归家。从网上看到这样一段话：我听到了一首歌，已是半夜，我打电话给妈妈，妈妈一下就醒了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说没事，听到一首歌，想到你了，想打电话给你。妈妈说，即使妈妈不听歌，妈妈也一直想你。

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满脸泪流，打了电话给父母，我很想他们。原来一直嘴硬，告诉他们一个人在外面也不会想家的，那是骗人的，谁让我的父亲教会了我这莫名其妙的倔强。

我很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