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情形大不相同。下午时候阳光普照，温泉每个水池里都人满为患人声鼎沸，现在却静悄悄的不见人影。月光之下对面岩石假山前半圆形的大水池的水面上浮起一层稀薄的蒸汽，哗哗的喷水声让周围显得愈加静谧。与大水池隔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四五个长方形的小水池一字排开，离开宾馆大楼最远的那个池子里一男一女头斜靠着池边，头部以下的身体都浸在水面下。隔着三四个水池一个工作人员裹着长过膝盖的棉大衣在池边来回渡步，不时向池子里的男女张望一眼，时或装作漫不经意地渡步到男女所在池边，绕着池子转一圈又慢慢渡回去。
“这哥们是故意的。我们不走，他也不会离开。”男的说。
“讨厌！我们就不走，让他等到12点，冻死他。”女的说。
“他是监视还是窥探隐私呢？也许是在暗中保护你吧，保护美女不受欺负，呵呵。”
“少来。你可没少欺负我啊。”
“别别别，谁敢欺负你这个大小姐啊。我这么本分老实还动辄被你咬，遍体鳞伤唉。”
“就咬你，就咬你。害怕了是吧？怕回家让你老婆发现了，对吧？谁不晓得你心里想什么，你心早就飞回家去了吧？哼。”
“呶呶呶，又来了，又来了！你这样有意思吗？说好了开开心心的，干嘛老是没事找事，花那么多钱，特地跑到这里来泡温泉，又这样，你不觉得扫兴吗？”
男女的声调都变得有点高。那边的大衣哥向这里张望，转身似乎要走过来，但又转回身去，将头颈缩进立起的大衣领里，两手交叉伸进袖筒里，原地跺脚。
“好了，好了。不要自寻烦恼了。我们还是开心点不好吗？”男的说。
“对不起。我也不想要这样。我也想要开心点。可是一想到你明天就回去了，回到你老婆那里去，我就不开心，开心不起来。”
“------”男的不吱声。
“你要是不回去多好啊！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去好多地方玩。”
“------”男的仍然无语。
“你非回去不可吗？不可以不回去吗？”
“我们换个话题不行吗？你知道我是没有办法。我都说过一百遍了，你明明知道，我没办法！你这样搞得我心烦意乱的，你也无趣。不是吗？”
“可是我忍不住，一想到你要回去，回到另一个女人那里去，你让我怎么开心得起来？你说你爱我。可是你要离开我，回到你老婆那里去。我怎么能开心？”
“你又来了。我都告诉你一千遍了！我回去是因为小朋友，我儿子才六岁，他很久没看见我，要我回去，我怎么能不回去？他是我儿子啊！他需要我，我不回去看看他陪陪他，我还是人吗？！你这样硬拉住我有意思吗？”
“我硬拉住你？是我硬拉住你？！你说的是人话吗？当初是谁来找我的？谁三天两头给我送花献殷勤的？谁说这个世界上谁都不爱只爱我一个的？谁说如果没有我就是世界末日，生活就毫无乐趣无聊透顶的？谁说为了我死了都要爱的？我硬拉住你？！亏你有脸说得出口！你走吧！现在就走！不要等到明天了。”
女的声音又变得激昂高亢起来。
大衣男闻声装得若无其事缓缓渡步走过来。走到池边绕池子转一圈。
“大哥，你辛苦啊？一起进来泡泡吗？”池子里的男的说。
大衣哥干咳两声，有点不好意思，不答话，又缓缓渡步回去。
“那些话是我说的吗？”
“不是你说的，是狗说的啊？！”
“哇，想不到曾几何时本人也那么文采飞扬肉麻无比啊。”
“你现在觉得那些话肉麻了是吧？虚伪！”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现在我脑子里只剩一滩浆糊，说不出那些话了。不过那些话倒的确很好地表达了我对你的一往情深啊。”
“少来。油嘴滑舌，虚情假意。还我硬拉着你呢。不要面孔。”
“好了，好了，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我该死，我该死。我不是人。好了吧？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咱乡下人一般见识嘛。对不起，不是你硬要拉住我，是我死皮赖脸死乞白赖硬缠住你的。委屈您了，大小姐。”
“让我咬一口。”女的说。
“好好，咬，咬，唐生肉随便咬。”
女的把头凑到男的肩膀上咬一口。
“哎哟喂，疼死我了，真使劲咬唉。真是狠毒莫过妇人心啊”
“就咬你。大男人一个，让小女人咬一口就哇哇乱叫，还死了都要爱呢。”女的咯咯咯笑着说。
“好了吧？这下高兴了吧？真是搞不懂，兔子怎么还会咬人。”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你不晓得啊？告诉你，别把你的小兔子惹急了，晓得吧？”
“好好好，惹不起，惹不起。”男的说。
二
月亮当空，几片棉絮似的薄云轻轻拂过，月亮上面灰黑色的夜空深邃无底，几颗星星镶嵌在空旷无垠的天空里发出幽幽银光。
“这里空气真不错，还能看见星星。现在上海北京夜里星星都看不到了。”男的说。
“------”女的不说话。
“清澈透亮，看见没有那几颗星星？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呵呵。”男的说。
“你还会让我等多久？”女的说。
“什么等多久？”
“你说什么等多久？！最多等三年，我们说好的。对吧？”女的说。
“------”男的不说话。
“再过几个月就三年了。”女的说。
“唉！”男的叹气。
“你叹什么气？我们说好的不是吗？开始你说给你一年时间，你会处理好一切。我处理好了，你却喇叭腔了。”女的说。
“唉，又开始了，又来了。真没劲。”男的唉声叹气说。
“你没劲还是我没劲？！我说的不对吗？不是你说的一年吗？我搞定了，你呢？我为了跟那个人分手，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我都没在乎，你呢？”女的说。
“可是我们情况不一样啊。你们没有结婚，我结婚都七年多了，而且我有个小朋友，我儿子才六岁啊。”男的说。
“那你当初干嘛来招惹我？你是想要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啊？！”女的嗓门又高起来。
大衣哥缩着头颈频频向这里张望。
“你嗓门轻点行不行？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有老婆儿子的。我没隐瞒欺骗过你吧？”
“你说你和你老婆没感情，你会离婚娶我的！你说给你一年你会处理好一切的！”
“我是那样想的，也努力做了。可是事情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我都原原本本告诉过你了，不是吗？”男的说。
“你净身出户。什么都给她还不行吗？车子房子都给她。儿子也给她。我们什么都不要，还不行吗？你们没有感情没有爱，她死缠着你不放有什么意思？”
“这些我们都说过无数遍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几百遍了吧！问题不在于车子房子。那些都无所谓。她把离婚的事情告诉我儿子，说爸爸不要他了，我儿子才六岁。他妈的，我受不了那个！”
“可是，那样你就没有办法了吗？她就是用这个要挟你。知道你心软。”女的说。
“------”男的不说话。
“告诉你，我阿姨又要帮我介绍一个男的。银行做的。同济毕业的。”
“是吗？你阿姨姨夫真有意思。走马灯似的给你介绍男朋友。他们对你的事情比对自己儿子的事情还上心啊。”
“那又怎么啦？过两年我都快三十了。我爸妈亲戚天天催我找朋友结婚。上次那个吹了后，我妈天天说我傻，说我这山看着那山高，不知道要找个怎么样的？我阿姨和姨夫还说再不快点找个男朋友快点把自己嫁了，就变剩女了。”
“这世上所有的女孩变剩女也轮不到你剩下的，除非男人都灭绝了。”
“少来。我去跟我阿姨介绍的男的见面你会不会吃醋啊？”
“我连杀他的心都有。 跟上回你去见那个电视台主持人一样。随便哪个男的要动你的脑筋，我就在心里磨刀霍霍向猪羊。”
“讨厌。你那个‘我连杀他的心都有’好像是电视剧里抄来的吧？”女的说。
“谁说的？要么就是纯属巧合。要么就是电视剧剽窃我的。”男的说。
“皮厚。油腔滑调。”女的说。
“BY THE WAY，之前你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主持人后来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女的说。
“还来找你吗？还那么默默情深站在公司大楼外面马路上等待心仪的窈窕淑女的倩影从打开的玻璃门后面出现，然后趋步上前献上一支鲜花，说：‘亲爱的，我早已经望眼欲穿了啊’吗？”
“哪有那么夸张？讨厌。”女的咯咯笑着说。“那个人太做作。还自以为了不起。要我去看他的公寓，谁不知道他想什么？惬。”
“对。告诉他小心点。有人想到他就磨刀霍霍向猪羊呢。”男的说。
“你去说呀。油腔滑调。奇怪，我就喜欢你贫嘴的样子。你那时候就是用这招数来招惹我的。对吧？”女的说。
三
宾馆大楼的窗口里透出点点灯光，有的是从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泄露出来的，宾馆入口处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偶尔有人从旋转玻璃门里进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看那哥们，脑袋都快冻掉了。寒冬腊月就为了保护你这个温泉美女，不容易啊。”男的朝大衣哥那里努努嘴说。
“------”女的不搭腔。
“------”男的也沉默不语。
“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哟。”女的说。
“唉哟，我就怕你的问题。你的问题后面都有陷阱，步步惊心。”男的说。
“我是认真的，你也要认真回答。”女的稍作停顿，放慢语速说道：“如果我主动提出来分手算了，你是不是马上就会如释重负了？”
“------，我敢打赌，你这个问题肯定又是那个姓刁的狗屁闺蜜想出来的。”男的说。
“不要那么刻薄好吧。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由我提出来分手，你就可以解脱了？从此解放了？”
“胡说！去告诉你那个了不起的刁闺蜜，我的回答是‘NO’。让她失望了，对不起。她自以为洞察男人洞察世事，还号称是你的知心姐姐和义务监护人。叫她还是先管管好自己的事情去找个男朋友吧。”男的说。
“不要那么刻薄好吧。人家也没说你什么嘛。那你还是不愿意我们分手唠？”女的说。
“你不是明知故问嘛。”
“嗯，那还差不多。但我也不可能永远等你，对吧？说好的三年对吧？”女的说。
“我们有必要分分秒秒反反复复总在说这个吗？”
“哎，跟你说，我阿姨跟我说，找老公一定要找那种男的爱女的比女的爱男的多得多的。女的可以不爱男的，但男的必须要爱女的，而且要很爱很爱。这样两个人结婚了才幸福，男的才会一直宠爱女的。如果反过来，是女的爱男的多，那女的就得不到宠爱，会很不幸福的。我一开始觉得没道理，可是现在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了。你觉得呢？”女的说。
“我觉得爱是互相的。一头热的爱叫单相思。要么是没有结果的想入非非或者干脆说意淫，就算有结果也不持久吧。”男的说。
“那我们两个，到底是我爱你多点还是你爱我多点呢？”女的说。
“你说呢？那不是不言而喻的吗？”
“我要你说。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女的说。
“当然是我爱你多啦。”
“多多少？”
“那怎么说呢？要多少就有多少吧。”
“你会不会像刘德华唱的一样爱我一万年呢。”女的说。
“那个歌夸张肉麻俗不可耐，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就是哄哄小女生的，你还喜欢那个？”
“女生和男生就是不一样的。女生就喜欢听那样的，听了感动。你有想象力，说个不一样的给我听听嘛。”
“那好，这么说吧，如果用我对你的爱除以你对我的爱，你会得到一个无穷大数值，而反之用你对我的爱除以我对你的爱则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数值。所以，如果你觉得你爱我，那么你就可以根据这个计算方式推算出我有多爱你了。”男的说。
“嗯，不错不错。值得表扬。虽然也很夸张，但我爱听的。”女的说。
“你要是离婚，她以后真的不让你见你儿子了，你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我希望我能处理好。避免那样情况发生。我想到小朋友就很难过。心里像刀划过一样。想到小朋友说‘爸爸，不要走’，就想哭。”
女的把头依偎到男的肩膀上。那边大衣哥又向这里张望，犹豫是否应该过来巡视。
“我想情况或许不会那么坏。我们以后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给你生个儿子好吧？”女的说。
“嗯。好。我们先不说那些了吧。”男的说。
“嗯。也许我不该说，可是我忍不住。你回去了，她会不会跟你重归于好？”
“不会。她讨厌我，很久了。”
“你睡哪里呢？”
“客厅沙发。”
“她要你去她房间睡呢？”
“不要瞎联想。她讨厌我，正眼都不想看我一眼的。”
“你并不懂女生心里想什么。”女的说。
“也许吧。太深奥，我懂不了，也不想去琢磨。”
“你可以保证跟她不那个吗？”女的说。
“什么那个这个的，不要胡思乱想。跟你说无数遍了，我就是去陪陪小朋友的。很久了，我担心他，也想他。”
“手也不许碰。”女的说。
“碰什么碰？不要胡思乱想。”
“你保证。”女的说。
“保证”
“你发誓”女的说。
“发什么誓？！烦不烦啊？”
“反正你保证过了啊。”女的说。
皓月当空，天上几片薄云悄无声息地漂移，轻轻拂过月亮。
“不早了，我们回房间去吧。我手都泡肿了。也困了，想睡觉”男的说。
“想睡觉？今晚不给你睡觉。”女的说。
“不睡干嘛呢？”
“你说干嘛呢？不能放过你。”女的笑着说。
“哈哈。好好，不放过，不放过。舍命陪君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男的说。
男女从温泉水池里起身出来，裹上厚厚的浴衣，踢踏上拖鞋，相拥着向宾馆入口处走。经过大衣哥面前时男的说：“大哥辛苦啊，谢谢你看护哟。”大衣哥干咳几声，目送男女走到宾馆推开旋转玻璃门，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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