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来路,年华似水,有关你的一切都与东方古建筑缠绕不清。
往事已经模糊得近乎陌生,陌生到你记不起那尊色泽乌黑的孔子像的样子,可是还你记得一个“学校关门后,孔子像的头就会动”的校园传说,记得自己和玩伴们蹑手蹑脚的姿态和调皮地窥探着的眼睛。
在无云而阴郁的苍茫天空下,在雄伟的大殿脚边,那个渺小而灵动的身影——你——产生了强烈的生命触动,混杂着胆怯、期待,与莫名的狂喜。这种狂喜,你以为是生命与天地相碰撞的回音,是生命的本真。
有些事是儿时想来委屈不甘,长大后却化作充实与趣味的。你还记得那个摆放了一百把黑色折叠椅的大厅,排练前人声与乐器声交融的嘈杂,记得指挥在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前面澎湃地挥舞着手臂,也记得门缝中漏过的一隙极明亮的光。交响乐中有盛世繁荣,有幻梦飘渺,也有奇异的西部之音。
你当然也记得,坐在汉白玉石阶上,听见身后管弦齐鸣的隆隆声响,明白这一切都已经与你无关时,稚气未脱的挫败感觉。你提着乐器匣子与乐谱架走开了,忍不住远远地回望,看到飞檐上几个辨识不清的神兽的影子,忽地又笑出了声。
所以你不是有意要与古建院落发生联系的,她就如同你回旋的命数。
也许就是这让你感到厌烦和了无新意罢。你憧憬歌剧式的人生如梦,你憧憬浪迹天涯,又憧憬纸醉金迷,你总想逃离,却又没有勇气。那时你还只有十四五岁,做了太多的梦,看不清生活本身的悠长与深厚。
你中考失利前不了解自己的水平,还洋洋得意地以为可以考上最好的学校。你记得抬起头时,看到父母疲倦的眼睛。你沮丧而混沌地度过了一个暑假,心中的不甘终究还是无法释然,可你又不得不去。
没料,是那座宁静的府邸包容了你。
你记得漫步过小片玉米地时兴奋地张开双臂,环视着三两燕子在你周围疾飞;你记得午后听琴时,忽而觉得眼前曲折的游廊别有深情;你记得傍晚一排明灯打亮小竹林的错落有致,也记得薄薄白雪覆在青砖上的洁净清寒,就连躺在角落里褪皮的墙壁边的满心颓废,后来都化作了深沉的诗意。这座宅邸沉默不语地度过了几百年的岁月,她包容你的轻狂,包容你轻狂背后的脆弱,亦包容你脆弱背后的希冀与自尊,她从不评判。
后来你毕业了,再一次踏入这院落时,只觉往事像潮水一样向你涌来。你将手揣入羽绒背心的衣兜中,踏着噼啪作响的枯黄落叶向前走,看到自己的身影像幻灯片一般次第呈现,如同一个无关的过客一般审视着自己的青春。你将耳朵贴在褪色的朱红色墙壁上,感恩于假山流水赋予你的灵性,感怀于这冰冷的深墙围住的地方常是你生命里的一片净土。
或许这就是最后的道别了。你心中明白,或早或晚,你都要离开这些荫蔽了你十二年的红墙,坦然地面对生命中其他的一切。或许你要成几次茧,才能将稚气蜕变作成熟与理智。你要走。你跪在凋谢的花坛前,看着那枝曾经在风中摇曳着触碰过你的额头的月季的枯枝,心想着她明年还会重生,或许会成为其他年轻人生命中的恩馈。
你从乐园中出走了。
偶尔,只是偶尔的时候,你还会念起那个听雨的老车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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