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
踏过田间纵横交错的泥泞小径,走过落满斑驳树影的沥青街道,推开隐匿在树丛中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眸中落入一树雪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在风中浅唱着耳熟于心的童谣,轻轻诉说着那浓浓的思念。
――题记
小时候的我,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上,住的是祖祖辈辈留下的一个大院子。两位老人闲来没事儿,便会在院中摆弄些花花草草,像什么牡丹、栀子,还有一盆只在深秋风高气爽时盛开的金菊,等等,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花朵,为这偌大的院子增添了不少生机,除了那寒气逼人的人严冬,院子里总是一片鸟语花香,邻居家的阿猫阿狗,也总爱在我家院子的墙头多待一刻钟,享受午后慵懒而又温和的阳光,一切都是那么的舒心,就连门旁那棵缩在旮旯里只长叶子的大树叶跟着沾了光。
那棵大树,算是院子中的一个异类吧。当姹紫嫣红开遍时,它只是不起眼地长出一身不大的树叶,说不上翠绿,也算不得嫩黄,那至少也应该像路边努力向上的柏树吧?不,它只是任性地舒展着自己黝黑的枝干,稀疏而旁逸斜出,着实不讨人喜欢。它就这样孤独地倚在角落里,陪伴着这个院子度过了数十年的光阴。年幼的我和一众爱美的小女孩般,偏爱那形色各异却都芬芳沁人的花儿,因此常常拉着外婆的手,道:“阿婆,为什么要把这棵树留下呢?它又不会开花,种成玉桂该多好啊,我还馋着您做的桂花糕呢!”外婆听了,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不语。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最温暖迷人的春天,从刚长了新芽的枝头轻轻飞走,如火般热烈的夏天,也随不小心掉进树隙中的一缕阳光匆匆离去,就连落叶翩翩、硕果累累的丰收季,都在大家的忙碌中悄声无息地溜走了,待得我穿上了棉袄,方才惊觉,冬,已无声无息地降临了。
寒风猛烈的刮着,拍掉了金菊的最后一片花瓣,也卷走了那棵大树的最后一片枯叶。失去了花儿们的陪伴,日子顿时变得冗长而乏味。而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女秀才,我的外婆,也不知从何时起,爱坐在屋檐下的那张藤椅上,织织毛衣,或是听听歌剧,但更多时候,她还是愿意什么都不做,静静地望着院角的那棵大树,似是在期盼着什么,就连外公,也总爱在看报品茶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这天放学,外婆顶着严寒来接我。我被外婆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我的脸被凛冽的寒风吹打着,只觉得刺骨地疼,对这冬,也不由得愈发厌恶了起来。进了院子,我才敢把冻得通红的小脸露出来,却在取下围巾的那一刹那,嗅到了一缕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香,不似牡丹那般浓郁,也不似栀子那般香甜。我四处张望着,最终视线顺着院中的那棵大树,缓缓地向上移,只见一团团的雪白倚在枝干上,相互簇拥着,一片片的花瓣层层依偎、紧紧地环抱着一抹娇黄,那么温柔,那么甜美,随风一摆,犹如一群戴着皇冠、披着白纱的精灵般跳动起来,直跃入我的眼帘,美得令人失神。我带着惊讶与疑惑看向外婆,她浅笑着将我搂入怀中,拿起一截树枝,在土中一笔一划地书写着,轻声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梅。那棵你平日里最不喜爱的大树,它不是不开花,只是它的铮铮傲骨叫它不屑在春天里与百花争艳,而在这朔风凛冽之中,凌寒独放。”随后,她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树枝,一个清秀娟丽却又不失大气的字顿时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梅。
这就是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笑傲苍茫的梅。
看,那厚厚的云雾中漏出了一点日光,温柔地洒在它细腻柔软的花瓣上,为那淡黄色的花蕊镀上了一层鎏金。小小不过指甲大小的一朵白梅,却迸发出了如太阳般耀眼璀璨的光芒,那么坚定,那么无畏,带着一身傲骨,昂首怒放!
外婆弯下了腰,小心翼翼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一朵白梅,缓缓说道:“梅,探波傲雪,剪雪裁冰,一身傲骨,是为高洁志士。这梅,是当年我的母亲教给我的第一个字,我还记得那时她指着这一树白梅,告诉我:人,就要像这梅一般,不贪图春的温暖,夏的明媚,秋的丰收,却要在这风雪交加的冬,迎难而上,绽放那披荆斩棘最终长成的坚强之花。阿婆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句话。苦了,累了,就来看看它吧。”
尚且年幼的我并不懂外婆这番话的寓意,可外婆那温柔却又充满力量的话语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陪伴着我,熬过了风霜雪雨,在我最迷茫无助时给予了我继续前进的动力。而冬,便成为了我一直期待着的季节;那梅,那淡淡的清香,伴随着外婆的话,放在心上,被岁月细细打磨,令人回味。
时光飞逝,十年就这般远走。又是一个瑞雪纷飞的严冬,我带着尘世的喧嚣与浮躁重回故土,惊扰了枝头刚化的雪水。站在那不满青苔的院门口,抬首望向那一如记忆中洁白无瑕的一树白梅,在梅香的围绕下,轻轻闭上双眼,恍惚间又见当年的小女孩用脆生生的嗓音念到: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原来,在这用钢筋水泥砌成的城市中,我渴望的,不过是那,一缕梅香。
剪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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