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上流社会人士对这些“丑恶作品”很是反感,当他们看到埃尔斯蒂尔也象他们那样钦佩夏尔丹①、贝罗诺②等画家时,甚感吃惊。殊不知埃尔斯蒂尔为了自己的利益,也象夏尔丹和贝罗诺那样,在真实面前作过努力(当然,他对某些研究显示了特别的兴趣),因此,当他停止为自己创作时,他很欣赏他们有和他相同的企图,他作品的某些细节似乎被他们提前画出来了。但是,上流社会人士绝不会通过想象,把这种能使他们喜爱夏尔丹的画,至少能使他们对他的画看得顺眼的时间观念加到埃尔斯蒂尔的作品中。然而,那些上了年岁的人可能会对自己说,随着岁月的推移,他们越来越接近人生的尽头,他们已经看到,在他们认为是安格尔③的一幅杰作和一幅永无出头之日的劣作(例如马奈④的《奥林匹亚》)之间存在着的不可逾越的距离已经缩小了,在他们看来,那两幅画现在好似一对孪生姐妹。但是,我们不会利用这些教训,因为我们不善于把特殊推广到一般,总认为自己面临的是一种史无前例的经历——
①夏尔丹(1699-1779),法国画家。擅长风俗画和静物画。
②贝罗诺(1715-1783),法国画家,擅长肖像画。
③安格尔(1780-1867),法国画家,尤其擅长肖像画。古典主义画派的代表人物。
④马奈(1832-1883),法国画家,在欧洲绘画传统的基础上革新技法,从而引起学院派的歧视。《奥林匹亚》是他的代表作。
有两张画,画的是同一个男士,比其他几张更现实主义,采用了一种旧的手法,我看了心中怦然而动。在一张画上,他穿着燕尾服,呆在自家的客厅里,另一张展现了在河边举行的民间狂欢,他穿着短上衣,戴着礼帽,显然是狂欢会上的多余者。这后一幅画说明他不仅是埃尔斯蒂尔常用的模特儿,而且是他的一个朋友,也可能是他的赞助人,埃尔斯蒂尔喜欢让他出现在他的画中,正如从前卡帕契奥①喜欢把威尼斯某些彼此都很相象的显贵画进他的画中,以及贝多芬喜欢在他心爱的作品扉页写上他心爱的罗道尔夫大公的名字一样。这幅河边狂欢图有一种令人心醉的魅力。小河、妇女的裙子、船帆,以及裙子和船帆在水中映出的无数反光,这些都鳞次栉比地展现在埃尔斯蒂尔从一个赏心悦目、美不胜收的下午裁切下来的这一方画面上。在一个跳舞跳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而停下来小憩片刻的妇女的裙子中能感受的绚丽多采、引人入胜的韵味,同样能在一只停泊在河中的小船风帆上,在码头的水面上,在木船上,在树叶丛中和天空中感受到。我在巴尔贝克看到过一幅画,蔚蓝天空下的医院简直可以和教堂争艳比美,我仿佛听见医院在歌唱(这时的埃尔斯蒂尔要比迷恋中世纪艺术的风雅的埃尔斯蒂尔和理论家埃尔斯蒂尔的胆子更大):“不存在哥特风格,也不存在杰作,平淡无奇的医院和光辉灿烂的教堂正门具有同等的价值”;而现在,我似乎也听见这幅《水边狂欢》在歌唱:“这个妇女平平淡淡,普普通通,业余画家散步走到这里,也许对她不屑一顾,想把她从大自然在他面前展现的充满诗意的画面上清除出去,这个妇女也很漂亮,她的裙子和船帆沐浴着同样的光辉,不能说一些事物不如另一些宝贵,普通的裙子和美丽的船帆是有着同样反光的两面镜子。事物的全部价值存在于画家的眼光中。”然而,画家善于把流逝的时光永远定在这光辉的一瞬间:那位妇女跳得浑身发热,停下来歇息,那棵树周围笼罩着阴影,那些帆船似乎在一层金漆上滑行。然而,正因为这一瞬间使我们感受到千金之重力,这幅绝对静止的画面给人以转瞬即逝的印象,使人感觉到妇女就要回家,帆船就要消失,阴影就要移动,黑夜就要降临,使人感觉到欢乐就要结束,生命正在消逝,这些被一片接一片的光亮同时展现出来的瞬间一去不再复返。我还在几幅神话水彩画上看出瞬间还具有另一个确实是完全不同的特点。这几幅画是埃尔斯蒂尔的早期作品,也用来装饰这个客厅了。上流社会的“先进”人士也会“赶一赶”时髦,挂几幅这样的画,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当然,这些面不是埃尔斯蒂尔的上乘之作,但主题构思很真实,这就使它们避免了平淡无奇。例如,文艺女神画成了象化石那样的人类,但在神话时代,不难看见他们乘着暮色,三三两两地沿着一条山路漫步。有时候,一个在动物学家眼里具有某种特征(表现为无性别特征)的诗人和一位文艺女神一同散步,就象自然界中的不同种类,但和睦相处,同来同往的创造物。在其中一张水彩画上,我看见一个诗人因长时间走山路而精疲力尽,他在路上遇到一个马人②,见他疲惫不堪,马人动了恻隐之心,让他骑在背上,带他回去。还有几张水彩画展现了无边无际的风景(神话场面和英雄人物只占据极小的位置,仿佛要从画面上消失),不论是高山,还是大海,都画得惟妙惟肖,以假乱真,加之夕阳的偏斜度和阴影瞬即消逝的时间性,都画得十分逼真,不只是展现了那一小时,甚至是那一分钟的情景。通过这种方式,艺术家不仅使神话的象征具有瞬间性,而且还赋予这种象征以一种历史的真实感,把它置于确定的过去加以描绘和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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