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廓邹守益曰:“先师阳明夫子家书二卷,嗣子正宪仲肃甫什袭藏之。益趋天真,奠兰亭,获睹焉。喜曰:‘是能授简不忘矣!’书中‘读书敦行,日进高明’;‘铃束下人,谨守礼法’;及切祔道义,请益求教,互相夹持,接引来学,真是一善一药。至‘吾平日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诚爱恻怛处,便是仁,无诚爱恻怛,亦无良知可致’,是以继志述事望吾仲肃也。仲肃日孳孳焉,进而书绅,退而服膺,则大慰吾党爱助之怀,而夫子于昭之灵,实宠嘉之。”
又
去岁十二月廿六日始抵南宁,因见各夷皆有向化之诚,乃尽散甲兵,示以生路。至正月廿六日,各夷果皆投戈释甲,自缚归降,凡七万余众。地方幸已平定。是皆朝廷好生之德感格上下,神武不杀之威潜孚默运,以能致此。在我一家则亦祖宗德泽阴庇,得天杀戮之惨,以免覆败之患。俟处置略定,便当上疏乞归。相见之期渐可卜矣。家中自老奶奶以下想皆平安。今闻此信,益可以免劳挂念。我有地方重寄,岂能复顾家事!弟辈与正宪,只照依我所留戒谕之言,时时与德洪、汝中辈切劘道义,吾复何虑。余姚诸弟侄,书到咸报知之。八月廿七日南宁起程,九月初七日已抵广城,病势今亦渐平复,但咳嗽终未能脱体耳。养病本北上已二月余,不久当得报。即逾岭东下,则抵家渐可计日矣。书至即可上白祖母知之。近闻汝从汝诸叔诸兄皆在杭城就试。科第之事,吾岂敢必于汝,得汝立志向上,则亦有足喜也。汝叔汝兄今年利钝如何?想旬月后此间可以得报,其时吾亦可以发舟矣。因山阴林掌教归便,冗冗中写此与汝知之。
我至广城已逾半月,因咳嗽兼水泻,未免再将息旬月,候养病疏命下,即发舟归矣。家事亦不暇言,只要戒饬家人,大小俱要谦谨小心,余姚八弟等事近日不知如何耳?在京有进本者,议论甚传播,徒取快谗贼之口,此何等时节,而可如此!兄弟子侄中不肯略体息,正所谓操戈入室,助仇为寇者也,可恨可痛!兼因谢姨夫回,便草草报平安。书至,即可奉白老奶奶及汝叔辈知之。钱德洪、王汝中及书院诸同志皆可上覆,德洪、汝中亦须上紧进京,不宜太迟滞。
近因地方事已平靖,遂动思归之怀,念及家事,乃有许多不满人意处。守度奢淫如旧,非但不当重托,兼亦自取败坏,戒之戒之!尚期速改可也。宝一勤劳,亦有可取。只是见小欲速,想福分浅薄之故,但能改创亦可。宝三长恶不悛,断已难留,须急急遣回余姚,别求生理;有容留者,即是同恶相济之人,宜并逐之。来贵奸惰略无改悔,终须逐出。来隆、来价不知近来干辨何如?须痛自改省,但看同辈中有能真心替我管事者,我亦何尝不知。添福,添定、王三等辈,只是终日营营,不知为谁经理,试自思之!添保尚不改过,归来仍须痛治。只有书童一人实心为家,不顾毁誉利害,真可爱念。使我家有十个书童,我事皆有托矣。来琐亦老实可托,只是太执戆,又听妇言,不长进。王祥、王祯务要替我尽心管事,但有阙失,皆汝二人之罪。俱要拱听魏先生教戒,不听者责之。
明水陈九川曰:“此先师广西家书付正宪仲肃者也。中间无非戒谕家人谨守素训。至致良知三字,乃先师平素教人不倦者。云‘诚爱恻怛之心即是致良知’,此晚年所以告门人者,仅见一二于全集中,至为紧要。乃于家书中及之,可见先师之所以丁宁告戒者,无异于得力之门人矣。仲肃宜世袭之。”
黄楼夜涛赋
朱君朝章将复黄楼,为予言其故。夜泊彭城之下,子瞻呼予曰:“吾将与子听黄楼之夜涛乎?”觉则梦也。感子瞻之事,作《黄楼夜涛赋》。
子瞻与客宴于黄楼之上。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横楼,明月未出。乃隐几而坐,嗒焉以息。忽有大声起于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倏焉改听,又似夹河之曲,或隐或隆,若断若逢,若揖让而乐进,歙掀舞以相雄。触孤愤于崖石,驾逸气于长风。尔乃乍阖复辟,既横且纵,摐摐沨沨,汹汹瀜瀜,若风雨骤至,林壑崩奔,振长平之屋瓦,舞泰山之乔松。咽悲吟于下浦,激高响于遥空。恍不知其所止,而忽已过于吕梁之东矣。
子瞻曰:“噫嘻异哉!是何声之壮且悲也?其乌江之兵,散而东下,感帐中之悲歌,慷慨激烈,吞声饮泣,怒战未已,愤气决臆,倒戈曳戟,纷纷籍籍,狂奔疾走,呼号相及,而复会于彭城之侧者乎?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内,思归故乡,千乘万骑,雾奔云从,车辙轰霆,旌旗蔽空,击万夫之鼓,撞千石之锺,唱大风之歌,按节翱翔而将返于沛宫者乎?”于是慨然长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启户冯栏而望之。则烟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樯泊于洲渚,夜气起于郊垌,而明月固已出于芒砀之峰矣。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