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人间_经典散文_.

                摇摇晃晃的人间

     她跛出村子,每跨一步世界就做出一个摇晃的动作,时间小心地扣问大地,路面传来另一只脚行走的声音。天总是灰蒙蒙的,记忆仿佛一次次褪色。苦楝树是土地怀里高高伸出的手,举着满树的丰收在天空无声呼喊,村庄一片寂静,远方一片寂静。老柿子树上的鸟巢告别了最后一片落叶,也告别了最后一声鸟鸣,停留在空落落的树杈里,鸟儿早已挥着尾翼振翅远去,时间换季,天空随之一同远行,她们都走了,只留下一个村庄和一个人的青春,传说中的那个春天离脚尖到底有多远?她望而却步却又欲罢不能。
     
         去北京么?有人小心地问。问的人需要勇气,回答的人更需要勇气。北京让她自豪,北京让她屈辱,北京让她高大,北京让她渺小。那个会跳舞会扭屁股会叫床的女人高傲地站在北京,站在他的心里,把她挤到阴暗的角落里。

        她扶住自己走在去外婆家的路上,这条路从来没有变过,她在这条路上走过路过跌倒过爬起过休憩过,哭过笑过。野草在路边生长,野花在路上开放,没有人时荆棘在路面匍匐。麦子在这条路上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天晴了又雨雨了又晴,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她早已习惯了这些,她走走停停,这是她行走的规律,她必须停下来,因为脚跛着,因为行走困难,因为世界在摇晃,因为前路不明,她必须把自己稳定下来,像一架摄影机一样,用三只脚固定下来,稳稳地固定下来,那样光线不会错乱,世界不会摇晃,她也不会摇晃不会错乱。小巫就在一旁,路上杂草枯黄,麦子早已收走,只有一两棵稗子在空荡荡的田野里摇曳,就像站在风中的自己。她很熟悉这种植物,对它的了解比对自己还熟。小时候大人们就教她认识稗子与稻子、麦子的区别。它们幼苗时很相像,稗子的叶子更柔一些,但它的茎是白色的,叶脉是白色的,甚至根也是白色的,用水一洗,洗去污泥,显得更白,如玉一般,它的根系很发达,很耐旱,生命力很强,拔节后,它的节很粗壮,茎很有韧性,很难扭断,如果要把它从田地里拔出会很困难,即使拔出来它的根系也会抓起一块地皮,于是人们就用镰刀割,贴着地面割。但它们一般没有在田地里生长的命运,在幼苗时就被拣除,被丢到田埂上或扔到水沟里,扔到水沟的会比较幸运,可以继续生长,但没有人会理睬。等到麦子稻子收完后它们只有独自在风中摇曳。她很同情它们,其实它也是一种粮食,它可以酿酒可以做饲料也可以吃,爷爷吃过,爸爸吃过,其实她也吃过,爷爷爸爸是没饭吃的时候吃过,她是好奇时吃过,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一棵稗子侥幸地混入了米中,像米一样被煮熟,它带着坚硬的外壳,被火给予水的温度炸开,露出洁白的肉,它的肉很有弹性,很好吃,像糯米饭。只是颗粒太小,这也许是它致命的弱点,因此被选择淘汰,被奉为害草,被歧视,被蹂躏,被追杀。她觉得自己和这草一样。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前行,世界又开始摇晃……小巫就跟在她的身后,小巫是她养的一只狗,它喜欢揺尾巴,喜欢用真诚和期待的眼神看她,那天他揪着她的头发让她往墙上撞的时候,小巫就在旁边,它用真诚和期待的眼神看着她,摇晃的尾巴好像一只摇摆的手反复说着一个“不”字。她又想起那扇被她撞伤的墙,那是一扇她和他一起垒起的墙,它稳稳地站在家里,当她撞上它时,它很想让,但它不能让,它知道它往后一退整个家就会垮塌,它知道她不怕疼,最后选择把她抱住,当她晕过去时让她躺在它的怀里。当她醒来时把她慢慢地扶起,后来家里的桌子椅子凳子都来把她扶住,其它的墙和门也都来扶住她,床让她躺在它的怀里,她亲手做的新被子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冰冷的身体渐渐变得熟热,让她进入梦乡,她不怕疼,她没有哭,她需要安静下来,那样世界不会摇晃,人间不会摇晃,她也不会摇晃,那样她会静静地走进梦乡,梦是一个洁净整齐的世界。
        她梦见她在喝茶,有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茶几在桂花树下,桂花树在院子里,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书就像这些花一样开着,天很晴朗,有白云阳光或星星月亮,这些美好的事物把她往春天的路上带……
        
           梦再美好终归只是梦,醒来就像平地里又摔倒一次,她不怕摔,她早已习惯了爬起的动作。父亲就在身边,外婆隐隐地站着,小巫蹲在地上。

       小巫是一只和她形影不离的狗,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有时也会抢在她的前面,在路上左闻闻右嗅嗅,一边走一边左扑右挠地逗蚂蚱青蛙玩,不时娇柔地叫几声,它有点调皮但很听话,白天她在看书时小巫会偎在她一旁睡觉,晚上帮她守家,它的嗅觉和听觉很灵敏,几百米内都是它的警界线,它的吠吼声能破梦而入,将危险不安的现实给梦以警惕,它能传达很多的信息,比如贼,狼,狐狸……但它更喜欢认识家、家人和善良的朋友。

      去外婆家的路说远也远说近也近,但很熟悉,熟得就像自己的脚一样,它的高低起伏蜿蜒曲折都是她脉络神经的去向,外婆在那边还好吧?外婆有一双温暖的手,冬天总是被棉袄焐得热热的,总会抚摸在她美丽世界的脸上。她想外婆的外婆也应该有这样一双手,她也一定抚摸过外婆的脸,她想她也一定会有这样一双手,她相信抚摸可以遗传。她又想起了她的老师,想起了她左手按右手吃力地写下的那扭曲变形的字,这些字是她写的诗,当老师看到这些摇摇晃晃的字时,说她很可爱,她喜欢可爱这个词,它就像阳光和水在干冷的种子上发的芽,然后被种子感应和吸收,并瞬间变成温暖的血液。是的,她需要这个词,老师用这个词将她摇晃变形的字扶正,并让它们一直走下去。这个词也将伴其一生。她还需要一些词,比如阳光、土壤和水。

         小巫又在叫了,但这次叫声有点异常,叫声惊醒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时,小巫正在麦地里仔细地寻找什么,她知道它在找什么,那个镰刀比兔子还快的上门女婿早已把她走失的兔子当了下酒菜,小巫至今耿耿于怀。

       其实外婆家的路并不远,很好走,到外婆家时她才发现外婆早已去逝多年,这她早已知晓,她只是想走这条路,走这条路时就想外婆,想外婆时就走这条路,这条路是一个窗口,窗里有温暖明媚的阳光……

                          风影     2015.1.18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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