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可顺
“庆幸吧,大地是包容的、智慧的;那些一时被“零落成泥辗作尘”的古迹,历经沧海桑田,终将会化为出土的文明,光影、传承于世!”与我一同参观孟雒川纪念馆的文友似看透了我的心思,感慨地说道。
是啊,物转星移,世事变迁,昔日再辉煌的世间伟物,也会被无情岁月的风霜雨雪层层剥蚀,留给人的是欲抓不能、欲哭无泪的感伤。
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孟雒川端坐的铜像,过往的记忆碎片在头脑中集聚、连缀,浮现。
“那可了不得,全国‘祥’子号都是他家的!”小时候,一提起旧军孟家,老父亲就瞪大眼、眸里闪着平日里少有的光,伸出大拇指,对我这样讲。当初只道是平常。之后若干年,我一直无心无暇细究孟家怎么“了不得”了,但父亲当时的神情却像光盘一样刻录在大脑里。
思绪随缕缕秋风飘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考学到烟台读书。周日里与同学市区闲逛,北大街上“瑞蚨祥”三个大字冷不丁跳入眼球。——绸布店!——孟家祥字号?!我脑际飞速旋转,惊喜中半信半疑走进去-----精致的中西式二层塔楼,“∪”型柜面布局,布匹五颜六色,“1”字型并排着。“咚咚咚……”木制楼梯的欢迎词响彻楼宇;几人交错上下楼时,颇有万马奔腾的韵味,更感觉有一种灵动或力量盈满楼宇——洋气的城里人,爱惜皮鞋,就在鞋底下钉了鞋钉。抚摸着滑溜溜面料上突起的各色绣花绸布,心里就想着什么时候自己有了钱,给挣钱不易的父母买一身穿啊……后来再光顾这儿,就见一位白发老人,阳光下拍着手教一位小女孩唱:“烟台街,东西长,当中一座瑞蚨祥,左边裁云锦,右边做衣裳,云汉天章正中央”。可见“瑞蚨祥”在当时是如何充盈、牵绕市民生活的。
缘来绕不开。两年后,我毕业分配来济南工作。与烟台相比,这是一个更厚重阔大的城市。眼花缭乱中,我信步逛悠在经二路上。在纬五路附近,建筑体式、字体色泽一样的“瑞蚨祥”---三个大字又让我惊喜望外。我信心满满地踏阶进去,选好中意的布料。服务员拿起尺子,一尺、二尺……流水似地给我了扯了一件上衣的料,说多出来的这一寸多,是送的,不要钱;我惊诧地点点头,墙面上童叟无欺的牌匾正向我明亮亮地眨眼,“买布就去瑞蚨祥,人家足尺足寸。”母亲在家常说的话儿又萦绕耳边,我心里更踏实了。“唰啦啦”,一阵急促声音从头顶划过,寻声望去,一个铁夹子正沿着空中铁丝向里面飞去。“去那边交钱吧!”。服务员伸手指向夹子飞行的方向。哇---好先进!我单位会计记帐凭据还是靠人移步传送的,这儿已是空中的“互联互通+”了!带眼镜的会计伸手取下单子,算珠“噼哩啪啦”地与我结账……
机缘天注定。进入九十年代的一个初夏,当与朋友路过瑞蚨祥、住脚凝神当儿,朋友睹物思人:俺老爷爷当年就是给孟家“祥”子号商庄做账房先生的。长辈说,老爷爷当时出门学徒,除了看五官相貌、过说写算关之外,还得经同乡人推荐,保人写保证书、本人写志愿书,再经“貌阅、口试、笔试”合格后才被录用。看看吧,孟家的用人标准,不比现在考录公职人员低吧,没有一身软硬功夫显然是不成的。
“起起落落多少事, 历历在眼前 …… 是是非非多少事, 处处躲不开……”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随着电视剧《东方商人》主题曲悠扬敦厚旋律和电视画面次第展开,我对旧军孟家首次有了较为清晰的了解,也领略出当年父亲竖大拇指的缘由了。旧军古镇离我老家章丘老城十几里地,状如手掌,在掌根、大拇指、中指尖、小拇指处分别生长出了南、东、北、西四个城门,三米高的城墙用三合灰筑成,“软硬不吃”,坚固得很;城墙里面就是孟氏庄园。父亲略仰着头,若有所思地对我说,孟家最早是推小车赶集贩卖寨子布的,有了底火后,就开始在周村、济南开铺,经过五代人、百余年打拼,“祥”字号商铺在全国发展到130多家,远的还足迹欧美、花开大阪,咱开国大典天安门升起的第一面五星红旗用料也出自瑞蚨祥。由此,我们就可领悟出毛主席当年同民建及工商联负责人谈话时,指出“历史的名字要保存……同仁堂、瑞蚨祥一万年也要保存”是何等意味了。
传奇蕴育传承。现在想来,从父亲瞪眼放光夸孟家、到朋友直表与孟家的缘源,从周村、济南到大江南北祥字号星罗棋布,从用良心尺量布到流水凭证记账……无不印证着孟家由小到大、从弱到强几经风雨、几度春秋的成长历程。其实,这是左手“论语”、右手算盘,立九洲、心向海的文商开放思维,是一支从东方大地出峰、向沿海乃至海外运峰的文化经营巨笔;可喜的是,这笔峰一经远洋过海,就让美国零售业巨头沃尔玛公司创始人沃尔顿书写了这样的遗世证明:“我创立沃尔玛的最初灵感,来自中国的一家古老的商号。它的名字来源于传说中一种可以带来金钱的昆虫。我想,它大约是世界上最早的连锁经营企业。”——显然,沃尔顿生前所说的古老商号,就是取“青蚨还钱”之意创立的中华老字号“瑞蚨祥”。
百年兴盛祥字号,叫人如何不崇尚。金秋时节,我和周三读书会成员怀着好奇与敬重之情,来孟氏故里采风。这是一次遂愿之行,也是一回震撼之旅。目之所及,除了一些尘封留存的“良心尺”、孟氏庄园老照片、“祥”字号发展史、人事管理等资料陈列在孟雒川纪念馆比对历史、佐证传说外,那些曾用裸露身躯抗争过风雨冰霜孟氏家园的阁、祠、庙、堂等景观建筑都不复存在,只有村西头挂着无数枪眼的一段残垣断壁,在借用大小、高低不一的枪眼孔,于阳光与树荫中孤寂地守望,似在等待什么到来,又似一位神现惊诧、疑惑抑或企望的沧桑老人,时刻瞪着眼,警觉地向世人恳求、诉说什么……
唉!痴情守义的孟雒川纪念馆啊,你可以带我们抚惜孟家曾经有过的显耀过去;可是你却无力把老物件、老建筑还原于喧嚣当下,以给古镇旧军以沉宁与深思,给我们以闲适宽馀,痛快地来个时光穿越,在历史的脊背上回味地走一走,看一看……
离开旧军的时候,夕阳穿透路旁浓密的杨树叶,从墙根处慢慢上移、不舍地默视着睁眼守望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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