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毛_经典散文_.

      大白月亮天上挂着,几丝云搭在月亮上头,煎蛋,奶油。杨树从边缘顶着帽子围起往中央凑,挤着月亮长,刻意留似的,就剩那一块儿空天。叶绿天蓝,所有的东西都探着脑袋,长长短短,绳儿扽着一样,到了界,忽然停住,独剩一洼晶晶亮亮。
    该有个鸟吧,有个鸟可够多么好呢,斜着来一大道儿。要不,扔只鞋,把月亮撞开,撞成豌豆荚西瓜牙儿,瞧她们流汤儿,瞧绿的红的汤儿上飘几只豌豆船儿,西瓜船。星星出来,天黑透,星星该出来了,每个星孔都有一支枪探进来,对着船射,噗噗噗,带着小泡儿的箭,往船下钻,撞了底,一飘一飘,丝绦窄带儿灯笼穗,各式各样的水草,铺漫河床,温温的水中,舒舒缓缓。
     一片叶子落下来,被啥托着似的翻着缓慢的跟斗,左荡右荡。树是轰炸机,叶子是树空投的无声炸弹。
     一只狗爪踩进画面,泥点儿四溅,稀巴烂。
     她跑过去了,踩碎了我的水洼,扭回身看着我,干脆就坐在地上。
     坏蛋,她是个坏蛋,擅长做一些破坏。凭空揽一把枪,对着小坏蛋瞄准,piū 来上一枪,樱桃子弹吧,给她用樱桃子弹,等开春儿,她还在那儿坐着,这世上就多了一条顶着樱桃树的狗。
     别家的狗都叼飞盘,叼网球,这两样东西她根本看不上眼,扔了,追过去瞧瞧,走开,捡起再扔,不搭理了。她喜欢石头,划着弧线还是在草地上跳着的石头都能令她兴奋,追急了,带起一股土烟儿。探着鼻子在草丛里东嗅西嗅,一嘴叼住,整个身子都伏进草里,抱定了啃,她把石头当松鸡。有一段时间她喜欢上了收集,家走的时候,叼块心仪的,到家门口才肯放下,口水淋漓。
     定期清理门口那些石块,有的很干净,有的挂着青屑和土。
     上午的时候,阳光很好,在书房的栗色地板上晒一方田。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字儿,满满严严地填进那块阳光中。嘴搭在一只前爪上眯着,黑鼻尖儿油汪汪地对着太阳。
     晚上我在厨房里忙,她呢,探进多半个身子把门堵个半严。切熟食,遇到小肚儿的肚儿脐儿或者零碎不成形的肉块儿,随手甩给她,身子不咋动,张嘴接了嚼。等饭食都上了桌,她也换了地方,到我要坐的那张椅子左边儿蹲着,永远是在左边,偶尔错了,等我坐稳,她会挤着我的腿换过来,软暖,毛绒绒。饭桌边上的她,不急,但充满渴望。猫儿望着挂在檐下横杆上腊肉的那种眼神,太阳照着,腊肉在阴影里缓慢神秘地发着油香,剪影清晰的猫儿一动不动地仰脖瞅。
     跟她一起喝酒是件很享受的事儿。花生米腐竹丝或者几瓣橘子,放在茶几的边上,她会侧了头来叼,花生米在几面儿上滚,舌头一裹一卷就入了她的口。遇上爱的味道,跟你要,下巴直接搭上你的大腿,赶紧给些,慢了,等着自己嘴里的东西嚼完咽了再说,口水一准儿会洇湿了裤子。
     她会剥栗子。剥栗子的时候,她很耐心。抓三五个给她,一嘴含了趴到她的垫子上,一个一个的吃,硬皮和软皮,舔得极干净。核桃和瓜子吃起来差些,囫囵着嚼,一地渣滓。她吃世界上一切人能吃的东西,除了木耳。有时候挑不干净掺几朵到她的食盆里,她给你叼出来码到盆子边儿上。
     她有三个玩具,两个球和一只芭比娃娃的靴子。这仨玩具她会藏,脚垫下头,阳台花盆的缝隙间,或者某个鞋壳儿里。藏忘了,就乱找,非得凑齐了——有俩少一个的时候最好玩儿,嘴里叼着俩,到处拱着找第三个——那慌乱架势如同大包小包占了手,腋下颌下夹着东西,在身上翻摸房门钥匙的开门人。
     有一阵我特爱带她去永定河的荒滩上玩儿。她在河滩上如一匹马那样跑得如一本书大,喊她,转身儿跑回来,身上挂满苍耳和草屑。她爱洗澡,只要跟她说,咱洗澡啊金妮,你能瞧见她眼睛里飘过薄光般的那一层兴奋。洗完澡的她,在阳光里抖毛,金雾蒙蒙。
     她很少叫,睡实了的鼾声像个胖孩子。她喜欢闻洗衣液的香气,被单挂在阳台,昂着脖子闻,困得睁不开眼,趔趄一下,还撑着。有一天月亮很亮,失眠了或者没闻够,穿过客厅走进阳台月光里的她,像一团烟,皱动的缎子似的。
     她认死理儿,遛她必须走一个路线,稍微改变一下,要费很大的力气。她没给我惹过祸。头天我醉了酒,第二天早晨起不来,她就蹲在我的床边等着,离我的脸很近地那样等着我醒了遛她,鼻息痒痒地吹着我的脸。从小到大,我没打过她。我的朋友们都知道我有一条叫金妮的狗,聚餐剩下骨头,都会想着她——从很远的地方送过来。
     长毛狗爱掉毛,一年掉两次,一次六个月。墩地成了重体力劳动,每天至少两次,边边沿沿都要墩到,一个流程下来,一身汗。
     我妻子,我,我儿子,谁赶上谁做,从没有人抱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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