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轻 呢
叶 子
在我下山的日子 ,院子里梧桐树的叶子落光了。我看见树干在晒太阳 ,一只猫走过来,慢慢俯下,很仔细地看着树底下的落叶。想这只猫是愿意记住一片叶子的。来看看一片叶子的猫,我喜欢。
我在屋里装一些叶子。这叶子需是小心封存,保持洁净和干燥。叶子早在采摘下来之时就死去了。我挑选了一只蓝色的玻璃瓶,盛装叶子,叶子未散的精魂。这是一个洁净安静的空间,当我某一天打开蓝瓶子时,也许瓶口会伸出一根柔软的绿草呢。相信,一双手的抚捧,一滴温水的滋润,会让叶子再次复活。
除了叶子,桌面上还堆放着另一些散碎的东西:杯子,铅笔,纸片,打开的书,小孩的贴画,小蜡烛,棒棒糖。呵,生活的碎片。它们和这些叶子,将给我冬日的屋宇带来温香,甘甜,还有安静的光照。
在叶子、屋宇二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法布尔的虫子们一口一口将自己喝醉,然后找一片叶子,躲在阴凉下醒酒的情景,我觉得很有意思。“轻快的梦飞起来,落在每片叶子上”这样的诗句,也诱惑着我。聊斋里的翩翩,拾起黄叶片片,舞蹈着抖开衣襟缀一包云,续在叶片上缝制冬衣。翩翩住在洞里,一般来说,洞总是充满了无以伦比的空洞与孤苦。可是,翩翩的洞府上上下下都是些令人高兴的、飘来飞去的叶子。柔软的房间,安置着小狐仙一颗柔软美丽的心。
云在天上,无法采撷,然叶子为人间事物,我自可捡拾。我是否可以在一片叶子,一张纸片上寄居呢?如果我无法体会一片叶子浸泡水中缓慢吐出的色泽和清香,如果我不是一点点在写字里体验自己的存在,我会质疑什么?生命?存在?那么,吞下热饮,叶汁一点点流经血管,在树生长的纸片上,写字。笔画里,蜿蜒隐秘的路径,雾霭,藏匿着一个人的某段时间,藏匿着一个人的缓慢蠕行,没有尽头。我穿不过这片轻薄的纸叶。
某天,一片叶子落在窗台,激起很轻的欢乐 。也许有人捡起,叶子的光泽正在消褪,然而叶脉隐约可见,像是一些奇怪的线条,无指向的涂鸦。哦,这些线条不属于他。他这样轻叹。他几乎没感觉到,叶子已经在风中消失了。
叶子安静飘过。嘘,就这样看看,像梧桐树下那只猫一样。
空 瓶
妈妈临走前,把老屋的角角落落扫了又扫,走进又走出,踟蹰着不上车。老屋被清空后,妈妈不知道自己还能留下些什么。穿旧的衣衫,抽屉里几卷旧毛线,买给雇工没抽完的半包纸烟……还有,老屋角落里的瓶子罐子。
这些瓶子罐子多半是空的,表面一层的商标已经磨损得斑斑驳驳了,只有妈妈才能辨认出这些瓶瓶罐罐曾经的内容。
妈妈在倾尽最后一滴液体之后,把它们擦拭的干干净净,整齐摆放,谁也不知道妈妈要拿来做什么用。孩子们偶尔回到妈妈的家,这些瓶罐也许会被清扫出去,虽然其中一些瓶罐曾经占据过孩子的记忆,但留着做什么呢?妈妈阻止了我们,她没说什么,也可能会编出一两个理由,但每一个理由在她的孩子听来,都不以为然,甚至显得可笑。
小孙女也许会对她的瓶子感兴趣。小孙女的目光流连在瓶子优雅的曲线上,在瓶子的长颈上,拴着一根红色的丝带。这个奇妙的东西,就像一枚透明的果实,摆在明亮的床前。小孙女无休止地咿咿呀呀起来,很难听懂她表达什么,需要什么。生命开始的情景,妈妈比我们记得真切,并懂得。她放下手中里正在摘的菜,取下了桌子上可爱的瓶子,插上两片菜叶,放进一条小鲫鱼,换取了小孙女全部的喜悦。
这些瓶瓶罐罐安静的呆在妈妈的老屋里。老屋里走出去的那个男人,不回来了,老屋里走出去的孩子,也越来越少回来。妈妈需要的瓶子,罐子,一年年一月月在减少,谷烧、米酒,不用酿了,装沙糖的大瓶,腌酸菜水萝卜的罐子,装年糕的水缸,也在被一个一个的清空,洗净,它们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圆圆扁扁,站在老屋陈旧的光线里。
还有一些瓶子被藏在不宜挪动的沉重的木柜子里,那里有妈妈曾经小心藏放起来的半壶茶油,没吃完的谷烧,米酒。孩子一直没回来,只有妈妈清楚记得瓶子的存在。
有天,孩子们兴高采烈回来了。跟妈妈讲了许多妈妈不知道的事,告诉妈妈,遥远的地方有一套美丽的房子,还有美丽的街市,老年人活动中心,妈妈带小孙女玩,也可以学着跳广场舞,唱唱歌,打麻将什么的。孩子无休止地说话,那么快乐。妈妈很高兴孩子回来,可是妈妈已经听不懂她的孩子说什么了。
车子开不进妈妈的院子。妈妈还在走进走出,看看孩子的车子,又看看自己老屋的角角落落。那幢在妈妈眼里坚不可摧的宅院,是妈妈临走时最不舍的一个巨大的空瓶子?
只有妈妈才能辨认出这个空瓶子里曾经的内容。
精 灵
当目光越过一些容易被遗忘的事物,我会看见她。
扶芳藤。准确说,是一枝在老墙石壁之中生长多年的别样草木。她的根底和主干隐藏在石墙底部,枝藤从垒砌坚实的石壁上凸起,像流动的线条,滑翔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上,呈“丫”字向墙壁两边蔓延。
老墙已经很长的历史了。没有人知道,一棵随风飘来的种子是怎样被命运抛掷,在什么年代由一个狭窄的缝隙进入墙壁?墙院之内庭院深深处又有着怎样一位老主人?或者一个女子?他(还是她?)的目光是否穿越墙院,仰望天空和星辰,获得秘密的爱和力量…….
我对这面墙和这株名为扶芳藤的植物有过无穷的遐想。在山城历史和传说中,除了宋氏姐妹和赛珍珠,我还渴望听到另一些同样年轻过美丽过的女子的故事。眼前的这一株,可是一株女性化身的植物?
她游离如孤儿。老墙接受了这棵冒失的种子,紧紧包裹在胸怀,保护了她的秘密生存。仅仅靠吮吸着石壁的湿气和透过墙壁的一点阳光的余温,这颗小小的隐藏在墙壁多年的种子,终于在一个春天萌发她脆弱的胚芽,长出枝子……
墙壁中沉静的诗歌正在缓缓升起,伴随着新生的喜悦,还有疼痛。老墙垒砌坚固的石壁开始出现一条裂缝,两条裂缝……
莫里森说,所有的东西活过来时,都是从疼痛开始的。
这一面墙,这一片闭阖的心瓣之内,一颗柔韧优美的灵魂,探出了她的第一片,第二片,第三片……无数片叶子。她舒展枝条,呼吸顺畅自由,没有病态的喘息,自由地拥抱阳光,吮吸空气中的水分。她用枝条和叶片歌唱老墙和阳光给于身体的恩情,轻轻的,一根枝条,一根枝条,一个叶片,一个叶片蔓延、荡漾……
动情的曲线布满墙壁。“丫”型蔓延而去的两枝主藤蔓,看上去好似一个女子伸出的双臂。她不高大,蔓延才是她的力量。我想像拥有这样柔韧强劲的臂膀线条的女子,一定很美丽。
在扶芳藤的头顶,鸟儿鸣叫着飞过,把生命新生的喜悦带向天空。
“真美丽的树!她是不是山林迷路的小女儿?”一个小朋友看见了,她仰起头,眼睛清澈明亮。
老墙在时间的年轮中所形成的沧桑宁静的质感,及这一株绿树一并带来的丰饶神秘的美,在与童年的目光相遇的瞬间,焕发出诗歌的神性。那些想像中的浪漫故事,正经由一堵墙,一棵树,一个孩子幻想的嘴唇流淌出童话的蜜汁。
秋风起了,我热爱的花草安坐在寂静中。走过一段风景,驻足凝望。在一片新建的建筑物之中,老墙只留下局部的尺幅画卷,伸延着的藤蔓陡然垂落在老墙的断壁残垣处。
扶芳藤纤弱的长臂,抱不住尘世的骚动。
“留下这一截,倒有点废墟的残缺美。”
“老墙,是历史的记忆,这株奇怪的植物,则可品味造物之用意吧。”
“扶芳藤。别名:爬行卫矛,常绿藤本灌木。是庭院中常见地面覆盖植物,点缀墙角、山石、老树等,都极为出色……
…….
两颗相互依存的心灵,从此以一种纪念碑式的站姿,驻留道旁。有人称之为废墟,有人称之为记忆,有人称之为艺术,也有人称之:精灵。
湖 蓝
在更早,我的信页就是湖蓝色的。它源于故乡的一个湖泊。
设置页面的时候,我已离开故乡数年。在异乡我过的也还平顺,是身体里不肯睡去的乡愁在那里。平日写文,我不用博客,而喜爱在邮件箱中,写写停停,似乎浸泡在故乡的“湖”里,兴之所至,说几句小话。湖蓝的信页里藏着深深浅浅的欢喜和忧伤,邮箱另一端读我文听我说话的是一位我极信任的友人。我觉得这片湖蓝是有可以信任的风景,它就在湖畔,长途飞来的候鸟也似乎近在咫尺。
许多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写到最后,突然发现,所有的信件,其实都是一个人写给自己的话。事情总归会这样,我们在语言里越走越远,沟通形成了真正的隔膜,却也成就了自己的言说,孤独而丰富。
异乡是一重接一重的山,有着温和的曲线和厚实的体态。山中也有湖,迂回曲折,风过时,水声如琴。平日山居,风景如画,如城如镇,不觉身在山中。只是秋去冬来之际,游荡于山野林间的大风呼啸而来,漫天枯叶乱飞,行经湖畔,便能能够听到湖面上风声草木之声击撞纠缠,啸傲之声变徵,变羽,高亢凄厉。似乎平静了三个季度的 山林是要有一种特殊的自我完成,才肯进入冬日的睡眠。
我常年呆在温室,或是闲坐小院,不容易体会寒林秋声的凛冽凄寒,也不容易体会人世的沧桑变幻。但也还领悟,风去风来,流水会带来抚慰,让散乱归于秩序。
前些天在路上遇着一个人,听她说起一个名字,确然有这样一个曾经很在意的名字从我的湖泊掠过。便跟着念一遍这名字,我轻轻笑起来。心里并无怨恨悔意。知道缘分不可强求,只是对人与人之间的淡漠感觉遗憾。再看湖面,舟楫已沉入湖底,而湖水又像是分秒无损,都好好地留着,大风也是吹不散的。
偶尔,我还会沿湖边走走。.湖畔有人来了,有人去了,他们急匆匆地与我说两句,告诉我一个消息,转发一个公文,也有可爱的朋友,会送来一声祝福,一支歌,一首诗,与我分享。更多的时候,湖畔是空的。一些柔细的柳条垂下来,在他们曾经呆过的地方,微微摆动。这样的时候,我会不慌不忙在湖畔数星星,看水中月。
衣柜里有一条湖蓝色的宽松棉裙,叠放角落久久。我希望,有一天能再穿上这件裙子,不会是为了感觉风,而是体察时间在我的裙摆边磨蹭着。我想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过滤和沉淀,时间是怎样逐渐滤去一个湖泊中的杂质,使湖水变得清澈,温凉而平缓。
此刻,繁华处正自喧闹。我端坐书桌,又一次打开邮箱,指尖轻触键盘,湖蓝的信页上落下我的字,轻盈的身形,如羽飘飘于湖面。微弱的波纹再次粼粼。正要经历黑夜的另一个我,在月光下,又一次缓缓走向一片湖蓝。一圈,一圈,又一圈……
老 亭
老亭在那儿很久了。
这是山中通往一个著名景点黄金路段上的一座无名老亭。老亭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飞翘的亭檐上积着落叶,松针,暗红色的漆痕依稀可辨,顶盖的木椽子,油漆已经剥落,露出木质的本意。木头的纹路,在时间的侵袭中,开始变干,有裂痕,但石头柱子还很结实。
老亭四面通风,山林清凉,夏天避暑无需它,冬天御寒,也用不着它。若只为片刻的歇息,人们只需山间任何一块石头和石阶上,若是为观景,小山坡的位置还不够高,况且山坡上灌木荆棘丛生。谁会走到那儿去呢?
来来往往的路人,像风从老亭身边穿过,没留下任何履痕。
逃课的学生可能会从教室里放下书本,因为追随一只鸟来到这儿,在老亭里吹吹凉风,睡一觉,撒泡尿,然后唱着歌从隐秘的灌木林中一个一个钻出来。
一墙之隔的幼儿园小朋友也许会好奇地抬起头:咦,哪来的一只鸟,好大的翅膀!
我时常会从老亭身边慢慢走过,同孩子们一样我好奇地瞪着大眼。老亭在我缓慢又时而中断的凝望中占据了一个视觉上的空间。许多个清晨和黄昏我领略着老亭苍老而安详的神情,却无法深入到老亭生命的历史叙述之中。
一个空无的老亭的存在证明了什么呢?一个时间的标本?我以往写作亭子的经验告诉我,它不应该是僵硬的、纪念碑式的遗存,而是某种感性的、带着记忆与情感、带着悠远信息的遗存——就像花径的景白亭,白鹿洞的独对亭,莲牯路的半山亭。亭为人所建,亭因人而存在。山林里出现一座亭,其实就意味着出现过人,这座山就不再是一座野山……由此探寻下去,将有幸聆听到山林里深藏着的另一种风景和语言,我们称之为人文。
然而,关于老亭的种种疑问,没人能回答我。老亭没有名字,没有具体年龄,没有故事传说,甚至没有一条通往它的清晰小路。或者说,它曾经有过这些,但都被风吹走了。
这是一座空亭。人们说。
老亭静默地坐在大山的一个角落,住在林中的一片清凉里。历史不曾留意它到底发生过什么,吹过亭子的风,来去自由,悄无声息。
前几天的一个午后我爬上小山坡,在老亭子里坐了会。条石长凳上已经生长出一块灰蓝色的青苔,一些长着圆形翅膀的细小飞虫,从灌木林中飞进老亭子,嘤嘤嗡嗡了振翅弹唱了一会,又不动声色地飞走了。同一时,我还发现有两株爬藤植物正从柱子的底端缠络着向上蔓延,,开出零星的小花。看长势,这两株野心勃勃的爬藤植物还将继续随着阳光,随着风向,继续向上,向左,向右一路蜿蜒而去。
我的想法是,当爬藤覆盖了整座老亭,老亭可能就转化成一棵树了。或者说,老亭用含蓄柔韧的枝叶包裹着、消融着自己的身世、历史。在被世人遗忘的安详中,老亭自由的转让自己,放弃自己,就像周庄羽化成蝶,老亭以树的形态回归山林。 “百年浑似醉,满怀都是春,高卧东山一片云”。如此,一切都将回到了轻盈绿意的安详和快乐。
嗔,长亭更短亭,多少人,多少事,随风去。何须把亭寻?睡去。
轻 呢
有一段时间,我对山的历史人文产生浓厚的兴趣。我很好奇时间这支水从这座山体流过,一些怎样的故事落了进去。路灯悬挂在看不见的街道上,我在一个一个漫漫黑夜里睁大眼睛,试图从一些地方史籍中寻得某些信息。书院,草堂,亭子,老别墅……它们应该有故事,我想。我甚至有过雄心壮志,希望有一天,这些故事能在我的手心里,变得柔软而生动。
什么时候背过身去,我不记得了。总之,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山人那样,在有着古老建筑的小镇和罕有人迹的山林间,四处闲走。我开始关心山中的雾霭与盛开的花朵,在一些几乎看不见变化的景物中时而感伤,时而欢喜。老实说,这种状态让我过的很舒服。有天,一位前辈看我这样在山中消磨时光,建议我应当多去图书馆坐坐,查阅关于山中人文历史的一些古籍,人家某某某,某某某不都写出了点正经东西么。我脱口而出,说,倒情愿它只是一座安居的山,甚至,一座野山,一座空山。
这话说得有些负气。但确实是,我有意无意在远离一些重的,复杂的东西。写字也好,阅读也好,审美也好,我已不再使劲朝一个方向走。我只负责在自己中寻找,以此更贴近我自己。书柜中《楚辞》还在那儿,对屈子的爱还在那儿,然对屈子的阅读已经淡出我的世界。我将不会再反复吟诵《离骚》和《山鬼》,屈子独声的凄唱和长吟,那么浓烈绚烂的美声,让我在激动、惊羡久久之后,终于有了深深的惶惑,还有费解。去年接触卡尔维诺的作品,如果卡尔维诺只负责传递沉重的话,他会淡出我的视线。现在我依然饶有兴味地读下去,因为他让一个叫卡西莫的男孩爬到树上去生活:“我在树上尿撒得更远些!” “许多年来,我为一些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理想活着,但是我做了一件好事,生活在树上。”。对我而言,卡尔维诺是迷人的。
上周在南昌。朋友领我去书店,欲送我一套《莎士比亚全集》,或者别的经典全集。我对朋友说,真如此,我一定转身就逃走。我放弃了朋友丰厚的馈赠。一本辨识植物花草的小书,封页黑色如夜空,蓝色鸢尾花有幽微的光,清凉的蓝色。它是一片月光。我要带回山中的,是它了。
我已经来到一个轻的世界。在必须履行的单位职责之余,我更愿意带着欢笑的孩子,循着水声沿途走去。花草灿灿烂烂的,在林子,在湖边,在篱笆,跑动,绽放,它们跳舞,讲述各自的爱情,它们似乎正在《诗经》里生活。孩子呢在童话里生活。我就在山石上坐,在我膝边,风将时光吹得很远,很远。孟襄阳说,欲寻芳草去,终究有些许事难以放下。一个无名山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随心走,很好。
昆德拉曾用一本书来记载他发现的一种趣味: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意即,生命如果失去了某种分量,某种沉重,便会飘走,离开人们的视线。是轻还是重呢?是投入还是跳脱呢?是深刻还是一场轻梦呢?这人生该怎么个活法,许多时候也常常不是按照我们的意志而行的。随缘,随遇,向天,向地,而飞,而安。都美。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幸运。
曾轻描淡写讲述过一位少年友人人间兄的故事。人间兄一生坎坷苦难,穷困潦倒,为面包为给长年重病在床的妻子治病写文挣铜钱。他是这样背负常人无法想象的沉重活着。十几年前他不停地讲述这种疼痛和愤怒。渐渐的,他不说这些了,他埋首于翻译,考证,和历史题材的写作。那些文字,要替他分担些什么?我没读过。但,有一部分东西,一定是他无法承受的,必须放在文字中,不是珍爱,而是因为难以承受,由文字带走,掏空,飘散。八月里他终于倒下了。北大的校友们为他捐钱,因为,他的妻还在病床上等他卖了文字送去治疗费。我也这样做。倒下去的人间兄,在他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是否还能看见今年冬天雪花的轻盈美丽呢?
今冬,大雪无痕。雪轻,也重。一切下落的东西都是重的,地球引力如此。年关快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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