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解放早大汗淋漓了。他现在才明白吴丹心在路上说资产阶级思想比毒蛇可怕十倍是什么意思了。别说是不是资产阶级思想,单是洗三个小时澡比女人还女人,这就很让人难堪了。他当然不敢说白短裤湿了,下面一团漆黑,见不得人,只好挨到天黑才回去。这是什么话?耍流氓!多么严肃的会议?怎敢说这么下流的话?何况是要往思想深处挖根源,怎么能够说那些话?可总得有个说法。要么耍流氓,要么欺骗组织,他便只好欺骗组织了,说:“我洗澡的时候,突然肚子痛,痛得腰都直不了,在潭边蹲了好久。我知道自己不对,革命意志不坚强;连个肚子痛也挨不了。我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许多小资产阶级思想,有许多小资产阶级生活习气。我诚恳地希望同志们指出来,给予批评,也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理。”
副队长向克富接着发言:“李解放同志在我们工作队里文化水平最高。问题就出在这里,出在他身上的臭知识分子气息。刚才他的自我检讨三言两语,貌似诚恳,实际上很不认真,很不深刻。你要挖根源,查灵魂。肚子痛,算什么理由?在那革命战争年代……”向克富约五十来岁,年纪最长,发言水平很高。他说起革命战争年代无数革命先烈的艰苦卓绝,很有感染力,就像他自己昨天才从战场上下来。
舒军和王永龙也都发了言,都把问题往严重处说。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就是越把李解放的问题说得严重,说明他们自己的政治水平越高。越到最后,发言的难度越大,因为别人把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吴丹心年纪轻轻,人倒老成,她想起了一段毛主席语录,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的,或不革命,或反革命的知识分子,拿什么去区别他呢?就是看他是否愿意,并且实行和工农民众相结合。李解放同志的问题,性质是严重的。肚子痛只是一个客观原因,问题出在主观。向克富同志说得好,在那血雨纷飞的革命战争年代,革命先烈时刻面对的是枪林弹雨,是严刑拷打,是流血牺牲。肚子痛,算什么?所以,问题出在灵魂深处……”
那天晚上的会议开得很晚。但到底开到什么时候,李解放不知道。因为整个工作队只有吴丹心有块上海手表,是她的军官丈夫给她买的。回来的路上,李解放尽量让手电光照着吴丹心前面的山路。尽量不让光束晃着她的屁股。他觉得自己灵魂深处的确很肮脏。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吴丹心突然问:“李解放,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李解放忙说:“哪里啊,没有意见。”
“你可以谈谈自己对我的看法嘛。”吴丹心的语气是少有的随和。
李解放说:“你对同志们要求很严,这是对的。”
沉默一阵,吴丹心说:“人家都说我长得太黑,你说呢?”
李解放说:“人黑心红啊。”
吴丹心说:“你是总也晒不黑啊。你再怎么晒,脱掉一层皮,又是白的。你再晒得黑也比别人白。”
李解放说:“所以我总比别人落后。”
吴丹心语气支吾起来,说:“其实,其实,人还是白些好看些,特别是女人。”
李解放没想到吴丹心今天会这么说话,不知怎么回答了。他不敢接过她的话头说下去,两人又沉默了。过会儿,吴丹心突然问:“你找朋友了吗?”
李解放不好意思了,说:“没有哩!我今年才二十三岁,晚婚年龄还差四岁。找朋友早了,影响革命工作。”
李解放等着吴丹心的表扬,可她却问:“我对你关心不够啊,请你原谅。你肚子还痛吗?需不需要明天去医院看一下?”
李解放忙说:“不要不要。你对我很关心。”
吴丹心又是半天一雷,说:“李解放,你……你其实人长得很漂亮。”
李解放脸嗡地热了起来,说:“你长得漂亮。”
“我长得黑。”
“你黑得好看。”
“真的吗?”吴丹心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李解放。
“你真的黑得好看。”李解放见吴丹心望着他,那眼珠子在星光下闪闪发亮。
吴丹心低头四处看看,说:“走累了,我俩歇歇吧。”
这正是他们白天翻红薯藤的那个山坡,路边有块石头,吴丹心先坐下了。李解放打着手电四处照照,找不到第二块石头,就站在那里。吴丹心叫他也坐一下,他便坐在了地上。吴丹心说天回凉了,坐地上不好,过来坐在石头上吧。李解放正迟疑着,吴丹心笑了,说:“李解放你封建,不敢和我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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