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很想很想把心中的那片美好呈现出来,这种美好,有时是缘于一种梦想,比方说,能在宁州的九龙川里背山面水建一幢小院,院两边是斜坡草地或一带枣林,早晨一起来就能面对清粼粼的河水放歌一嗓子。房子不要多,一小厅,一卧室,一书房,两边厢房可以招待朋友足矣。宽敞的院落不仅养花,我还想在院子养一条斑点狗、圈几只鸭,看它们无所事事的睡觉、快乐的啄食,摇摇摆摆的走,着实是一种乐趣。院外小路宁可是土,要不就铺一层青砖,中间走道则用卵石点缀,免得下雨时候朋友来了泥泞。靠墙根的地方,最绝妙的是还能生出点青苔来。有了青苔,有了狗尾巴草,就可以衬托院子里外的家花野花都更有味道,宁州的花很多,都想移到院子里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从冬天的雪花开始,我就常常出去看花。
看雪花最好的地方是去周天民俗园。那里有“架板庄”,架板庄是上下两层的土窑洞,冬暖夏凉。天气最冷的时候,土炕烧烙了,把喷着热气的暖锅摆上炕桌,三几朋友盘着腿围坐一起,就着黄酒,吃着狗肉,拉话闲扯,或诗经豳风,或周祖始皇……雪花扑到窗户上,碰到木门上,发出轻微地丁丁响,透过窑洞贴着窗花的窗棂看窗外白蒙蒙的天上洒洒飘下白茫茫的雪花,别是一番风味。酒微醺时,开门迎着雪花走,雪花小巧晶莹的模样溶到眼里即刻就化了,走在它们铺就的山路上,绵软,湿润。捂着冻红的脸庞,长长地吁出一口白气,眼前突然就豁亮了许多。
我说了,我想从雪花看到梅花,但在庆阳,常常最先入眼的却是杏花,它和迎春花几乎是一前一后翩然而至,站在叶王度假村的山顶上赏花角度尤其好。油菜花爱凑热闹,早把橘黄色染遍了山川,簇簇粉白的杏花就这样深陷在层层叠叠的黄澄中,一片一片,摇曳得如同醉了一般。绕着它们流过的浦河如同一条宽展的玉带,盘旋出一张绝妙的太极八卦图来,叶王度假村的白墙红瓦被这一片嫩黄、润白、翠绿紧紧拥抱着,紫气氤氲,龙盘凤鸣......记不清什么时候读过的一篇小说,内容大概是个金领级的漫妙人儿,曲高和寡错过了花期,大年夜就独自去了山区一家温泉会所,会所因为过年显得清寂,但是温泉的水却是热腾腾的,里面还有一种红色的小鱼只管来亲吻女人的胴体,女人飘在水里,沉浸往事......当然,小说想要表达的是,拥有再奢华的生活,没有亲情还是孤独的。但是我对小说描述影响最深刻的却只是那个温泉会所,见过飘着花瓣儿的浴盆,还没听说过养着野鱼能泡澡的温泉,如果能有这样一种温泉,我年三十很愿意到那里去,但是思绪最好别和婚姻大事有瓜葛,能够静静享受就好。
住在春天的九龙川里,我很希冀能在平坦而狭长的河谷里缓缓行走,然后邂逅一位花样的女子,河谷里的溪水柔荑缠绵,如她的小手一样纯净温软,她戴着明丽的绿饰,披着桃红的绸缎,绽放着粉嫩的小脸,我们一起骑着心灵的马儿,穿山,涉水,过桥,自由飞翔......唐代司空图的《诗品》纤秾中说: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借着细微的春风,我的思绪上到了狄公祠,狄公祠是为了纪念曾任宁州刺史的唐代名相狄仁杰而重建的,山门宏阔,青阶如梯,仰望御封殿内金碧辉煌,狄公神采飞扬,观文惠殿里肃穆高雅,尽展风流......然而我却不十分看重这些,我只关心古豳遗址公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和虫鸣蝉唱,文人嘛,天性就喜欢这些东西。樱桃花儿是最不甘寂寞的,它们白里透红的花朵举着小小的绿叶,吐着清香的花芯,纷纷扬扬,香气浓郁如华盖。梨花披了一身洁白,明目皓齿,令人留恋。蔷薇花倒是墩实些,坐地而起,蓬蓬勃勃,耀目清香,痴痴相望间,就想起那句“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的唐诗来。
初夏的时候,能在院里搭个丝瓜架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艳阳下叶绿花黄,垂着细长的果实,随时可以摘下做一碗丝瓜蛋花荡。丝瓜架子上随意放养两只蝈蝈,入夜听它们清远的仿佛来自“豳风”的鸣唱,别有一种安然。再让一种开艳红花,结紫色豆角的眉豆爬满墙头,它们的植株色彩之明快,要胜过紫藤好多。我认识一位画家,他擅长画紫藤,更擅长画牡丹。他说,要想画好牡丹就要爱牡丹,爱牡丹就要赏牡丹,子午岭里有几百亩珍稀的紫斑牡丹树,宁州的昔家花园也有几十亩。于是我就径直去了,八月正是赏牡丹的好时节,蒙蒙斜斜的雨丝里,各具情态的牡丹溢于四野,微风送香。紫斑牡丹株高二米,花朵大而芳香,花瓣洁白而有紫斑,是昔家花园的“花中之王”,其余珍贵的绿美人、黄美人、粉美人,婷婷玉立,迎风带露,七彩灵动,真正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它们那份丰满的情态和炫美令人惊叹,而它们的那份富贵和慵懒,却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元人刘贯道著名的“消夏图卷”,最迷人的就是画上的那片疏懒情调……也许慵懒会传染,想着想着,我几乎忘记了喂我的鸭,实院上把家禽当宠物,比养宠物更简单更实惠,最起码可以常常拣几只新鲜蛋吃……
其实只是夏日的喁喁私语来着,怎么又会扯到吃上去,看来“民以食为天”这话一点没错。八、九月了,要吃美食那就得到盘克镇的白吉坡去,那里的农家乐有野味山珍,清炖的土鸡羊肉。想到它,我就想该把我的院子搬到那片依山傍水的地方去,一则品尝美食顺路;二则赏湖光山色方便。我知道,白吉湖的湖畔有几块荷塘,荷塘里有飞檐流云的石亭,清晨的时候沿着荷埂散步,朝霞满天,清新入怀......日上三竿,绽放的荷花在水面微微荡漾,一朵错落着一朵,高高低低,远远近近。附近郁绿的稻田慢慢推着风走,风忍不住就得意了,轻佻了,随意拔弄着花的姿态……花们在柔柔曼曼地跳一支舞,向东向南......它们蓬大的绿叶上滚着圆圆闪闪的水珠儿,下面时隐时现穿梭着小小的游鱼。许多害羞的花苞,泛着晕红的尖儿把自己紧紧包裹,像婴儿拳头,又像白白的棕子。说不好那个夜晚,它们就会顶起清风,穿过碧叶,撑出一片嫣红的帐蓬来,然后把萦绕它们的蜻蜓蜜蜂全部请上花瓣做客......
白吉坡下白吉湖,垂钓客,锄荷翁......顺着秦直道,又一个黎明还可以去向罗山府的岐黄养生谷。
桔黄的太阳溽在云层渐渐升高,秦直道上黄叶遍地,蜂鸣鸟啼,这是始皇年间在庆阳境内修建的又一浩大工程,是从咸阳通向北方边防之地九原郡最捷近的道路,长城有多著名,它就有多著名。时隔二千年,秦砖汉瓦的碎片还随处可见,如此恢宏浩大的古代“高速公路”,蕴涵着多么豪壮的历史风云,统一六国的始皇帝坐在金銮车里梦想着他的千秋大业,从此路开始巡游.....我还想起公元前33年,有位名叫王昭君的娴美女子出塞和亲曾在这里驻足,她眺望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怀揣着无数美好的祈祷从宁州的绣花楼上再次启程。
养生谷遥遥在望,所谓“谷”,两边必是高山耸立,云遮雾绕。芦苇这种在《诗经》里称做蒹葭的植物依然还在故地顽强地生长。它们随意站满了湖畔、山坡,如在水一方的白衣伊人,轻扬着纤阔的水袖。山坡上,尽管白桦、小叶杨、椴树、文冠树的叶子还在黄绿间,可它们却早早怂恿着枫叶映红了半边天。甘棠花忘记了季节,正尽情地舒展着花苞,开得白中透红,把种子撒满了一洼洼又一洼洼。山樱桃成熟了,闪耀着玉石一般的光泽,闲适的鸟儿时不时抢衔了它就会一阵疾飞,木瓜花垂挂在崖畔,肆意烂漫……山谷纵深处四下铺排的颜色很具有独特性:葵黄,草绿,赤粉,樱花白。还有各种药材开出的杂色小花,柴胡、秦花、远志、麻黄、猪苓、土贝母等等,我全不认识,又全都喜爱,所以我只能称养生谷为“花谷”了。
幽静的花谷中,还有一群人工喂养的梅花鹿在等着我,它们白色的花斑散布在黄绒的身体上,澄黑明亮的眼睛婴儿般纯洁,它们就那样静静地咀嚼着,站立着,温柔地看着我,让我心中无故的坦然纯净。远处,大雁长鸣,喜鹊、白鹭正在衔羽采草翩然静飞;几只调皮的黄羊身影快速隐没在山林;野猪、金钱豹、野狸匆忙准备着过冬的食物...... 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夕阳下的花谷里,浩浩荡荡的大片水域恰似一面古老的铜镜,满载了凝滞的秋色,缓缓地平铺十里,如果这时乘一叶小舟翩然而下,顺逶迤青山绕湖而走,更是别有情趣:晚霞映天,双桨破镜,影湛波平,涟漪点点,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呵呵,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如此这般的明月如霜,好风似水,怎么舍得离去?
酒过三巡,秋过冬至,岁月的一张牌又将翻过。酒有优劣,菜有精粗,是旷野秋虫唧唧,还是华堂琴声如诉,是衣香鬃影,还是冷月孤灯,是众口喧争,还是相对无言,到此季节,无论如何,都该有微醺之意了。微醺中的念想,纵是在哲人的脑海里,也不免带些孩子气吧。尽管我很想很想把宁州的这许多风物都采到我最爱的那几亩小院里,但我知道,无论怎样,我的小院也比不得张氏书房的那种清雅秀雅了,无论怎样,我的小院也容不下这古豳的万千花开了,所谓: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所以,我只能带着小院行走,只能把宁州的这许多花和物静静地养在心里,开在纸上,呈现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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