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幸好,幸好春日铜雀台上那酒气,只醉倒了半边天。梧桐老柏醺醺然,耸拉着头。
醉意浓浓,把流水也看羞的,藏入小桥下急急掩面。他青衫磊落,却透着落寞。其实本意去雅州的,陡闻这酒,便走不开的。
眼前,已是人去楼空,徒留尘埃。近旁,收敛些的漳水走的匆忙,未把这春尽情肆虐,也是庆幸吧。他怔怔然抬头,满是迷茫。
酒香更深的,"去吧,去台上瞧瞧也好。"又一阵迟疑,叹了口气,"毕竟,就要走的。"周遭寂寥,他这司户,本不值得地方官奉承,更何况他――是个"潜逃"。
"赏一遍就走吧,这一去就回不来的。"于是心情失落,默默走着。青衫也粘着身子,颇不舒服,这春竟有些许暑气。
"连煮酒赋诗也惹上罪名的。"自嘲一番,不经意抬头,那台更近的,像漩涡,紧紧拽住,拽住这位大唐落魄诗人,
他怕,他真怕登上这台,也是空无一人,别这寂寞又深的。他又怕,怕往昔又入心头,把一身铜臭又重的。他更怕台上舞姿翩翩,诗赋朗朗……虽说这已是奢望。
二
六朝粉黛终究抵不过韶华老去,融入漳水,徒留数具皮囊。台上舞姿翩翩,曹操醉眼斜眸,意气风发。左手拿酒,凝视台下:"英雄在世,不正如此?我辈也称得英雄。"大笑之际,把酒当歌,歌未尽,斜眸宫外,哼了声:"来者何人?竟闯入来?"他一袭青衫,拱手笑道:在下刘庭琦。"话音未落,他怔住的。
是啊,英雄,年少轻狂时,不也自言:英雄?低下头去,青衫污浊,草鞋破损。这哪是英雄,不正一介乞者?他懊恼着,更寂寞着。
抬起头来,四下茫然。他,该何去何从?域外?不,他是大唐诗人,有着汉人傲骨,岂能……岂能落魄域外?
入佛?不,大唐帝王信奉道,他是奴才,怎能……怎能违背……?
自尽?这……司马迁虽受宫刑,仍写下史记。天降降大任……是,他应忍辱负重,乖乖去雅州,做那司户。
蓦然,蔡文姬身姿妙曼,唱着胡茄十八拍,一路嘤嘤。他回首,已是空荡无人的。
三
是啊,他没想到,又不敢去想,为什么大唐诗人,偏偏选中他的?
那日岐王府丝竹声里,众人酒意上头。蓦然高力士领着圣旨,一脸无情。他醉的醺醺,黄绢墨字上,赫然写着:刘庭琦,贬雅州司户。
他怔了一怔,这字透过高力士公鸭嗓子喊出,颇为清楚。看着宫人背影,念着面南而居帝王阴森一笑。他前途未卜,唯有苦笑。
是啊,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什么?他茫茫然,站起身来,岐王府空无一人,酒友走的匆忙,连长安酒家也未带去。岐王急急入宫去的,那酒意早消没的。偌大府内,唯独他一人。
偌大台上,也唯有他。
为什么偏偏就把他贬入雅州?他摇了摇头,不愿回首。此时台上无人,数百间屋舍空荡荡的,一如他心空荡荡的。
六朝英雄早就走的,重重梧桐影子遮住他懦弱身子,这春别又深的。
铜雀春深,他默默想着,想着数日前,又想着以后。
甚至,他想到死去,一了百了。可是,他忍心抛弃妻儿?
妻儿?是啊,他险些忘掉妻儿,忘掉还有个家。忘掉鬓白霜角老母与满脸皱纹老父。"若是死去,这多不孝。"他痛苦着走在台上,
其实"这多像闹剧?"懵懵懂懂的,突然一怔,又叹口气。
是啊,这本来就是一场闹剧。他是受害者,亦是扮演者。
"也是,侥幸活了下来。"他傻傻一笑。西山陡峭,遮挡着熙熙攘攘长安,遮住着他望眼欲穿双眸。他要走的,唯有把一首"铜雀台"遗下。前路漫漫,闹剧应又上演的。
是啊,他从一场闹剧幸存下来,又去另一场闹剧里。他要活着,活着演完这戏。
他陡然面西跪下叩头:若非帝王把他贬入雅州,身处京师之处,这场戏应草草收场吧?幸好,他戏份不少。
他,雅州司户刘庭琦喝了口酒,张口一吐,已醉倒半边天。是啊,连天也醉的,不忍打扰这荒诞闹剧。
刘庭琦走的匆忙,这一走,人世间种种闹剧,停否?
――铜雀春深――历史散文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