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子小时患有哮喘病,病一发作,他的喉咙,便好像被复仇者死命地掐住,必须把嘴巴张得极大极大的,挣扎着呼吸,有时,尽了全力,都还无法把稀薄的空气吸进窄窄的喉管里,他那一双原本就不很大的眼睛,睁得好似两个圆圆的铜铃,那样子,像足了一尾不慎被巨浪冲上岸来的干渴已极的鱼。每回碰上这种情况,我便觉得心上搁着一根香烟,那冒着红光的烟头,把我的心灼得很痛很痛。
遍寻名医、遍服偏方;连鳄鱼肉和蝙蝠干都买来熬汤给他喝了。多管齐下,哮喘病终于完完全全地断了根。
糟糕的是,哮喘病治愈后,他却患上了另一种无药可医的“后遗症”:他的嘴巴,常常无意识地、愣愣地张着,张得很大、很圆、很专注、很丑陋。这种“张口症”,不分时间、不看地点,随时随地发作。
年届十六岁的他,瘦而高,像是一棵椰树。每每看到嘴巴张得开开的他,旁人总错误地以为他可怜的下巴脱臼了,那样子,傻傻、蠢蠢、钝钝,看得我火冒三丈。
苦口婆心地劝他,一说再说,却发现效果等于零。不论在家或在外,他的口,要张便张,随心所欲。我不胜其烦,劝了又劝,只差了没有“声泪俱下”而已;可是,他却在两只耳朵旁竖立了“此路不通”的牌子,我行我素。
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磨刀石,原本厚厚的耐性被他越磨越薄,所以,劝诫的语言,不再那么婉转温和、也不再那么委婉动听了;渐渐地,加入了怒气、加入了讽刺;话,越说越大声、越说越难听,语气当然也越发尖厉、尖刻、尖酸了。后来,几乎是一看到他张口,我便跟着张口──骂他。
一日,他坐在电视机前重蹈覆辙,而我故技重施地说着重话时,他突然抬头看我,眼睛流满了不被了解的悲哀,说道:
“妈妈,您以为我没有努力、不曾尽力吗?以前有哮喘病时,心里一直有个阴影,老是担心嘴巴一旦合上了,便再也呼吸不着空气;这样的恐惧,一直追随着我,我需要时间来摆脱这个阴影,只有摆脱了这个阴影,我才革除得了这个坏习惯!妈妈,请您耐心一点,好吗?”
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说得我既难过又惭愧。
看到病征而不去追溯病因、知道积重难返而偏偏希望立竿见影;这样的一种心态,不也是病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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