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上心了。这个行当需要上心,但这个行当又害怕上心;上心意味着可能做出好片子,更意味着必须加大投入,慢工出细活儿。我决定把《大河谭》弄成个精品。前期的投资早用光了,我把手头能挪用的钱全塞进去了。正满脑门激情,等着接下来的资金,电视台的哥儿们一瓢冷水浇下来,后续的投资要黄了。就上午,手机一响我就知道没好事。刚挂上我前妻的电话,儿子想报一个英语夏令营,相关费用外加在英国的吃喝拉撒,又是四万。我说需要这么多吗?前妻说,不相信就让你儿子拿发票回来报账,我会叮嘱他,进收费公厕也别忘了要收据。离婚对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大,前妻原来写个年度工作总结都要我帮忙,现在成了语言大师,每个字都用得凉飕飕的。幸亏是她离我,要是我离的她,还不得成就个大作家啊。
挂了电话我斜躺进沙发里,好像前妻掏空的不是我钱包,而是我的骨头。母亲从卫生间里出来,拎着我的黑夹克。昨天晚上洗澡前我刚扔进的脏衣篮。母亲说:
“我跟你爸商量了,咱们那老房子还是租出去。什么时候有人帮你照料这个家了,我跟你爸再把房客辞掉,搬回去。”
“妈,不是说好了空着吗?租出去就糟蹋了。不缺那几个钱。”
“省一个是一个。最近你也不宽绰。”
“谁说的。生活费用光了?这就给您取去。”
“行了,别硬撑着。瞒不了你妈。”母亲把夹克里子翻出来,拍拍胸前的口袋,“有阵子了,你这口袋里一分钱没落下。过去可不这样。你这马大哈,哪次洗衣服之前我不掏出三五百的零花钱。”
我细想了一下,一点没错。我也想起来,已经两个月没给母亲生活费了。这依然不能阻止我嘴硬,“最近改用钱包了嘛。”
电视台的哥儿们电话打来了。一听见《步步高》的铃声,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手机里传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兄弟,我知道你的心理素质过硬。”
“有喜事,就现在说;报忧,还是晚上吧,免得我一高兴夜里睡不着。”
“还是现在说吧,说晚了怕你损失更大。”
我清晰地感到趴在脑门上的头发站起来了。为了避开坐在藤椅里看报纸的父亲,我走到阳台上。
“没办法,领导没兴趣了。”
“原因?”
“没信心了。觉得大运河申遗成功可能性基本为零。据说台里的大领导也是这个意思。一是大运河济宁以南还在运行,活得好好的,跟遗产扯不上关系;二是他们出差看了德州和沧州一线的运河,都成了臭水沟,有的地方连河床都找不到。消失的东西,‘遗’在哪里?所以,不成立。”
“还在使用的那部分是‘活态线性文化遗产’啊。有点文化行吗?当初立项时说得明明白白,每个字都是透亮的啊。臭水沟咱们可以整治,个别地方的河床只是看不见了,又不是飞了,挖几锹是可以找到的。”
“别跟我探讨严肃的学术问题,头大。我也就传个话。就算你能要来后续资金,估计也就是个人情钱。当然,人情钱也是钱嘛。兄弟,只能祝你好运了。再见。”
挂了电话,我抡起手机转了一个大回环,还是塞进裤兜里。真想把它摔到领导脸上。屋漏偏逢连阴雨,说的就是我这个操蛋的上午。我进书房坐下来,把一张A4打印纸折成四半撕开。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上“继续”和“终止”,团成阄,放进毛竹做的空笔筒里。晃两下,停下来,我找来第三张纸片,又写了个“继续”,窝成一团投进
笔筒。准备将笔筒倒扣在书桌上时,还不放心,在第四张纸片上也写了“继续”,团好了放进笔筒。我摇啊摇,晃啊晃,倒扣在桌面上时我对着电脑旁的一摞大运河资料说:
“兄弟我尽力了。”
我拿开笔筒,闭上眼在四个纸团中捏起一个。打开:“继续”。这个纸团留在笔筒里,其他的扔掉,我把钢笔、铅笔、毛笔、圆珠笔重新插进笔筒。听你的。然后从书橱里找出存了十年的那瓶茅台,拎到饭桌上。
父亲在收拾饭桌,瞥我一眼,“黄历改了?”
“望和历。”我纠正他。
“嗯,望和历。改了?”
我的工作室叫“望和影视工作室”。小朋友们为了扩大宣传,别出心裁做了一个“望和历”。元旦前做好下一年的日历,某年某月某日,阴历是哪天,该日适合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历史上的这一天发生过什么大事。有纸质版,也有电子版,便于网上发布。我带回一份纸质版,母亲挂到门后头,每天出门前老两口都要盯着看一看。今天上头写的是:宜出行;忌酒,忌决策。我搞不清每一天的“宜”与“忌”的根据何在,也懒得问,年轻人总是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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