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盛就去雇了一乘轿,把莫大姐竟抬到魏妈家里。莫大姐看见魏妈妈笑嘻嘻相头相脚,只是上下看觑,大刺刺的不十分接待。又见许多粉头在面前,心里道:
“甚么外亲?看来是个行院人家了。”吃了一杯茶,告别起身。魏妈妈笑道:“你还要到那里去?”莫大姐道:“家去。”魏妈妈道:“还有甚么家里?你已是此间人了。”莫大姐吃一惊道:“这怎么说?”魏妈妈道:“你家郁官儿得了我八十两银子,把你卖与我家了。”莫大姐道:“那有此话!我身子是自家的,谁卖得我!”魏妈妈道:“甚么自家不自家?银子已拿得去了,我那管你!”莫大姐道:“等我去和那天杀的说个明白!”魏妈妈道:“此时他跑自家的道儿,敢走过七八里路了,你那里寻他去?我这里好道路,你安心住下了罢,不要讨我杀威棒儿吃!”莫大姐情知被郁盛所赚,叫起撞天屈来,大哭了一场。魏妈妈喝住只说要打,众粉头做好做歉的来劝住。莫大姐原是立不得贞节牌坊的,到此地位,落了圈套,没计奈何,只得和光同尘,随着做娼妓罢了。此亦是莫大姐做妇女不学好应受的果报。
妇女何当有异图?贪淫只欲闪亲夫。
今朝更被他人闪,天报昭昭不可诬。
莫大姐自从落娼之后,心里常自想道:“我只图与杨二郎逃出来快活,谁道醉后错记,却被郁盛天杀的赚来,卖我在此。而今不知杨二郎怎地在那里,我家里不见了人,又不知怎样光景?”时常切切于心。有时接着相投的孤老,也略把这些前因说说,只好感伤流泪,那里有人管他这些唠叨?光阴如箭,不觉已是四五个年头。一日,有一个客人来嫖宿饮酒,见了莫大姐,目不停瞬,只管上下瞧觑。莫大姐也觉有些面染,两下疑惑。莫大姐开口问道:“客官贵处?”那客人道:“小子姓幸名逢,住居在张家湾。”莫大姐见说:“张家湾”三字,不觉潸然泪下,道:“既在张家湾,可晓得长班徐德家里么?”幸客惊道:“徐德是我邻人,他家里失去了嫂子几年。适见小娘子面庞有些厮象,莫不正是徐嫂子么?”莫大姐道:“奴正是徐家媳妇,被人拐来坑陷在此。方才见客人面庞,奴家道有些认得,岂知却是日前邻舍幸官儿。”元来幸逢也是风月中人,向时看见莫大姐有些话头,也曾咽着干唾的,故此一见就认得。幸客道:“小娘子你在此不打紧,却害得一个人好苦。”莫大姐道:“是那个?”幸客道:“你家告了杨二郎,累了几年官司,打也不知打了多少,至今还在监里,未得明白。”莫大姐见说,好不伤心,轻轻对幸客道:“日里不好尽言,晚上留在此间,有句说话奉告。”
幸客是晚就与莫大姐同宿了。莫大姐悄悄告诉他,说委实与杨二郎有交,被郁盛冒充了杨二郎拐来卖在这里,从头至尾一一说了。又与他道:“客人可看平日邻舍面上,到家说知此事,一来救了奴家出去;二来说清了杨二郎,也是明功;三来吃了郁盛这厮这样大亏,等得见了天日,咬也咬他几口!”幸客道:“我去说,我去说。杨二郎、徐长班多是我一块土上人,况且贴得有赏单。今我得实,怎不去报?郁盛这厮有名刁钻,天理不容,也该败了。”莫大姐道:“须得密些才好。若漏了风,怕这家又把我藏过了。”幸客道:“只你知我知,而今见人再不要提起。我一到彼就出首便是。”两人商约已定。幸客竟自回转张家湾来见徐德道:“你家嫂子已有下落,我亲眼见了。”徐德道:“见在那里?”幸逢道:
“我替你同到官面前,还你的明白。”
徐德遂同了幸逢齐到兵马司来。幸逢当官递上一纸首状,状云:“首状人幸逢,系张家湾民,为举首略卖事。本湾徐德夫妻莫氏,告官未获。今逢目见本妇身在临清乐户魏鸨家,倚门卖奸。本妇称系市棍郁盛略卖在彼是的,贩良为娼,理合举首。所首是实。”兵马即将首状判准在案。一面申文察院,一面密差兵番拿获郁盛到官刑鞫。郁盛抵赖不过,供吐前情明白。当下收在监中,侯莫氏到时,质证定罪。随即奉察院批发明文,押了原首人幸逢与本夫徐德,行关到临清州,眼同认拘莫氏及买良为娼乐户魏鸨,到司审问,原差守提,临清州里即忙添差公人,一同行拘。一千人到魏家,好似瓮中捉查,手到拿来。临情州点齐了,发了批回,押解到兵马司来。杨二郎彼时还在监中,得知这事,连忙写了诉状,称是“与己无干,今日幸见天日”等情投递。兵马司准了,等候一同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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