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末年,吴江一个知县治行贪秽,心术狡狠。忽差心腹公人,赍了聘礼到苏城求访懒龙,要他到县相见。懒龙应聘而来,见了知县禀道:“不知相公呼唤小人那厢使用?”知县道:“一向闻得你名,有一机密事要你做去。”懒龙道:“小人是市井无赖,既蒙相公青目,要干何事,小人水火不避。”知县屏退左右,密与懒龙商量道:“叵耐巡按御史到我县中,只管来寻我的不是。我要你去察院衙里偷了他印信出来,处置他不得做官了,方快我心!你成了事,我与你百金之赏。”懒龙道:“管取手到拿来,不负台旨。”果然去了半夜,把一颗察院印信弄将出来,双手递与知县。知县大喜道:“果然妙手,虽红线盗金盒,不过如此神通罢了。”急取百金赏了懒龙,分付他快些出境,不要留在地方。懒龙道:“我谢相公厚赐,只是相公要此印怎么?”知县笑道:“此印已在我手,料他奈何我不得了。”懒龙道:“小人蒙相公厚德,有句忠言要说。”知县道:“怎么?”懒龙道:“小人躲在察院梁上半夜,偷看巡按爷烛下批详文书,运笔如飞,处置极当。这人敏捷聪察,瞒他不过的。相公明白不如竟将印信送还,只说是夜巡所获,贼已逃去。御史爷纵然不能无疑,却是又感又怕,自然不敢与相公异同了。”县令道:“还了他的,却不依旧让他行事去?岂有此理!你自走你的路,不要管我!”懒龙不敢再言,潜踪去了。
却说明日察院在私衙中开印来用,只剩得空匣。叫内班人等遍处寻觅,不见踪迹。察院心里道:“再没处去,那个知县晓得我有些不像意他,此间是他地方,奸细必多,叫人来设法过了,我自有处。”分付众人不得把这事泄漏出去,仍把印匣封锁如常,推说有病,不开门坐堂。一应文移,权发巡捕官收贮。一连几日,知县晓得这是他心病发了,暗暗笑着,却不得不去问安。察院见传报知县来到,即开小门请进。直请到内衙床前,欢然谈笑。说着民风土俗、钱粮政务,无一不剖胆倾心,津津不已。一茶未了,又是一茶。知县见察院如此肝膈相待,反觉局脊,不晓是甚么缘故。正絮话间,忽报厨房发火,内班门皂厨役纷纷赶进,只叫“烧将来了!爷爷快走!”察院变色,急走起来,手取封好的印匣亲付与知县道:“烦贤令与我护持了出去,收在县库,就拨人夫快来救火。”知县慌忙失错,又不好推得,只得抱了空匣出来。此时地方水夫俱集,把火救灭,只烧得厨房两间,公廨无事。察院分付把门关了。这个计较,乃是失印之后察院预先分付下的。知县回去思量道:“他把这空匣交在我手,若仍旧如此送还,他开来不见印信,我这干系须推不去。”展转无计,只得润开封皮,把前日所偷之印仍放匣中,封锁如旧。明日升堂,抱匣送还。察院就留住知县,当堂开验印信,印了许多前日未发放的公文。就于是日发牌起马,离却吴江。却把此话告诉了巡抚都堂。两个会同把这知县不法之事,参奏一本,论了他去。知县临去时,对衙门人道
“懒龙这人是有见识的,我悔不用其言,以至于此。”正是:
枉使心机,自作之孽,
无梁不成,反输一贴。
懒龙名既流传太广,未免别处贼情也有疑猜着他的,时时有些株连着身上。适遇苏州府库失去元宝十来锭,做公的私自议论道:“这失去得没影响,莫非是懒龙?”懒龙却其实不曾偷,见人错疑了他,反要打听明白此事。他心疑是库吏知情,夜藏府中公廨黑处,走到库吏房中静听。忽听库吏对其妻道:“吾取了库银,外人多疑心懒龙,我落得造化了。却是懒龙怎肯应承?我明日把他一生做贼的事迹,墓成一本送与府主,不怕不拿他来做顶缸。”懒龙听见,心里思量道:“不好,不好。本是与我无干,今库吏自盗,他要卸罪,官面前暗栽着我。官吏一心,我又不是没一点黑迹的,怎辨得明白?不如逃去了为上着,免受无端的拷打。”连夜起身,竟走南京。诈妆了双盲的,在街上卖卦。苏州府太仓夷亭有个张小舍,是个有名极会识贼的魁首。偶到南京街上撞见了,道:“这盲子来得蹊跷!”仔细一相,认得是懒龙诈妆的,一把扯住,引他到僻静处道:“你偷了库中元宝,官府正追捕,你却遁来这里妆此模样躲闪么?你怎生瞒得我这双眼过?”懒龙挽了小舍的手道:“你是晓得我的,该替我分剖这件事,怎么也如此说?那库里银子是库吏自盗了。我曾听得他夫妻二人床中私语,甚是的确。他商量要推在我身上,暗在官府处下手。我恐怕官府信他说话,故逃亡至此。你若到官府处把此事首明,不但得了府中赏钱,亦且辨明了我事,我自当有薄意孝敬你。今不要在此处破我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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