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撕碎了大哥绝望之际为我买来的丧衣,指着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画着自己的太阳穴,又伸出两个手指指着我,再伸出大拇指,摇摇手、闭闭眼,那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哭,你妹妹不会死的,她才20多岁,她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地!” 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他让大哥对爸爸说:“这姑娘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钱,就算花了好多钱,也不一定能行。” 爸爸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指指我,扬扬手,做着种地、喂猪、割草、推磨杆的姿势,然后掏出已经空的衣袋儿,再伸出两只手反反正正地比画着,那意思是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女儿,我女儿有出息,了不起,你们一定要救她。我会挣钱交医药费的,我会喂猪、种地、做豆腐,我有钱,我现在就有4000块钱。” 医生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表示这4000块钱是远远不够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紧紧握起拳头,表示:“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见医生不回答,他又指指屋顶,低头跺跺脚,把双手合起放在头右侧,闭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我女儿活过来。”又指指医生的心口,把双手放平,表示:“医生,请你放心,我们不会赖账的。钱,我们会想办法。” 大哥把爸爸的手语哭着翻译给医生,不等译完,医生已是泪流满面--父亲那急速的手势,深切而准确的表达,谁见了都会流泪! 医生又说:“即使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救好,万一下不来手术台……” 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说:“你们尽力抢救,即使不行,钱一样不少给,我没有怨言。” 伟大的父爱,不仅支撑着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我被推上手术台。 爸爸守在手术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竟然磨穿了鞋底!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却在守候的十几个小时间起了满嘴大泡!他不停地混乱地做出拜佛、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女儿生命! 天为之动容!我活了下来。但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昏迷着,对爸爸的爱没有任何感应。面对已成“植物人”的我,人们都已失去信心。只有爸爸,他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他粗糙的手小心地为我按摩着,他不会发音的嗓子一个劲儿地对着我哇啦哇啦地呼唤着,他是在叫:“云丫头,你醒醒,云丫头,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浆!” 为了让医生护士们对我好,爸爸趁哥哥换他陪床的空当,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豆腐,几乎送遍了外科所有的医护人员。尽管医院有规定不准收病人的东西,但面对如此质朴而真诚的表达和请求,他们含泪接过去。爸爸更满足了,更有信心了。他对他们比画着说:“你们是大好人,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儿!”这期间,为了筹齐医疗费,爸爸走遍他卖过豆腐的每一个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赢得了足以让他的女儿穿过生死线的支持,乡亲们纷纷拿出钱来,而父亲也毫不马虎,用记豆腐账的铅笔歪歪扭扭却认认真真地记下来,张三柱,20元;李刚,100元;王大嫂,65元……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头儿。他张大嘴巴,因为看到我醒来而惊喜地哇啦哇啦大声叫着,满头白发很快被激动的汗水濡湿。爸爸,我那半个月前还黑着头发的爸爸,仅半个月,便似老了20岁! 我剃光的头发慢慢长出来了,爸爸抚摩着我的头,慈祥地笑着,曾经,这种抚摩对他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半年后,我的头发勉勉强强能扎成小刷子的时候,我牵过爸爸的手,让他为我梳头。爸爸变得笨拙了,他一丝一缕地梳着,却半天也梳不出他满意的样子来。我就扎着乱乱的刷子坐上爸爸的豆腐车改成的小推车上街去。有一次爸爸停下来,转到我面前,做出抱我的姿势,又做个抛的动作,然后捻手指表示在点钱,原来他要把我当豆腐卖喽!我故意捂住脸哭,爸爸就无声地笑起来,我隔着手指缝儿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这个游戏,一直玩儿到我能够站起来走路为止。 现在,除了偶尔的头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爸爸得意不已!我们一起努力还完了欠债,爸爸也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了。只是他勤劳了一生,实在闲不下来,我就在附近为他租了一间小棚屋做豆腐坊。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块儿又大,大家都愿意吃。我给他的豆腐车装上蓄电池的喇叭,尽管爸爸听不到我清脆的叫卖声,但他是知道的。每当他按下按钮,就会昂起头来,满脸的幸福和知足,对我当年的歧视没有丝毫的记恨,而我都不忍向他忏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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