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舅爷(修改稿)_经典散文_.

   
                                                         碎舅爷
                                                                                深之海

    在关中方言中,碎是小的意思。碎舅爷一直是个老头形象。 他当了一辈子村干部,大个子,一年四季穿件月白的灰色中山装,时常蹬着一辆红旗牌加重自行车,鼻子上架着一幅墨黑石头眼镜,干瘦干瘦的脸颊,眉毛长,眼窝深,长着一双瞪瞪眼。他那表情不苟言笑,样貌不怒自威,端着架子,平日里一幅高高在上的长者模样,我还真不太敢亲近他。

   小时村里赶庙会,他总是热心地拎着一捆麻花和几个蜜粽子来访;腊月里他会冒着寒风提着一包核桃花生和一包蛋糕来转转;大年初五以后他极有兴致地挑着两个艳红的火罐灯笼来溜达一圈,五月初五端午节前他会送些小孩汗衫背心什么的来坐坐,这都是老家的古老习俗了。每次他来访,父母都比较开心,但我对他不是很感冒。每次我与他不期而遇,我也只是甜甜地问侯一声,递烟倒茶后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他也只是哼一声就静默不语了。说心里话,我讲这个礼数也不是心甘情愿的,主要是怕被父母斥责没礼貌。在他眼里我是他外甥的二号娃,在我眼里他是我爸的碎舅,隔代距离有些远。总之我们爷孙之间交集不多。以后我上学上班去了,有好些年都没有遇到他了,陌生得很!
   
    小时每年大年初二总是跟着父亲给碎舅爷拜年,其实我是不大愿意去的,老觉得舅爷家压岁钱给得少,每回几张毛票就打发了。在乡间,过年时哪家亲戚给的压岁钱多,那孩子就象喂不饱的小狗一样欣然前往.每年春节,我最悦意过年时到我亲舅家去混些钱花。在我舅家我要自在一些,横跳一丈竖跳三尺也没人管,即使有熟识的长辈开玩笑说“没脸水外甥又来了”,我也不以为意。

     父亲对他这个碎舅却是无比崇敬敬畏,四季八节走动得勤,家里凡是有个大事不能决断时总会听听碎舅爷的意见。父亲年青时气盛,有时和母亲争个嘴致个气什么的,每回怒气冲冲的出门去了,结果到碎舅爷家转一圈,很多时侯也就笑呵呵的回来了,也不知道碎舅爷是如何收拾他的。时间一长,母亲也摸清了这个门道,有时吵嘴不占上风时就说“要不找你碎舅评评理,看谁说的对!”父亲一听这话顿时矮了三分,无形中碎舅爷成了我们家的定海神针,这却是事实。

     碎舅爷也是一个农民,但他这人不简单。他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到上世纪90年代他已过60多岁了,儿女们也都成家立业各有所成。他的一个儿子在新疆部队当了营长,一个儿子在县上当局长,一个儿子在银行上班,只有一个儿子在家务农,盖了八个蔬菜大棚,日子过得也很滋润。碎舅爷与妗婆独立在老屋生活,碎舅爷这人谁也不靠,自给自足吃喝不愁。按理说到了享清福的年纪,可是他的“卯劲”又上来了,他认为自已住了一辈子烂土房,看见别人家都盖砖瓦水泥平房,他决心自已建一套新房子来住,于是儿子挡,儿媳劝,孙子求,年纪都这么大了,好胜心那么强干什么,再说又不缺你的吃穿用度,你建的新房子以后也没有人住,但他决心已定不动摇,众人见他如此固执也好由他去了,大伙不支持也不反对。于是在以后3-4年里有人看见他买了一头骡子,有人看见他套了马车请了小工在河滩里捞土沙,有人看见他用马车拉土垫地基,每天固定拉几趟。一个冬天过去了,他的地基土建完成了。有人看见他种了六亩辣椒(承包了别人四亩地),有人看见他务了三亩香瓜,有人看见他务了两亩苹果树苗,有人看见他与包工头讨论房子结构,有人看见他用马车从县城拉回钢筋水泥,有人看见他订的砖头堆在了家门口,最后大家看见他的五间平房席地而起,三间正房,一间厨房,还有一间小仓库,里外瓷砖一茬新,此情此景村民们不觉翘起了大拇指,牛人啊!有很多年轻人遇到他都自渐形秽,感觉没有他的那个拼劲……这都是后话了。

    碎舅爷是个有智谋的人。新房子盖起以后,他和妗婆只住了一间侧房,大大的客厅空闲着,碎舅爸干脆在客厅里搭是十几道木头横梁,每年秋季花钱收购几千斤上好的湿辣椒,然后请人绑成串挂在房间内,屋子里装上风扇通风,他每天进行翻动防止霉变,下雨天用塑料纸遮住门窗防潮,天凉有风或中午有太阳时敞开门窗透风。这样经历一个冬天,到第二年农历二、三月辣椒就全阴干了。他是那个村第一个装私人电话的农民,他有朋友在陈村街辣椒市场,每天他都关注市场行情的变化,他认为时机成熟后就马上请客商来家洽谈收购,他准能卖个好价钱。他有生意眼光和头脑,有空时也倒腾黄牛或猪崽,先一年买头黄乳牛,喂一年后下一头牛犊,他深谙此中的生意经。那年头他好象福运当头,日子过的蒸蒸日上。加上其它进项,他每年可以挣至少两、三万块,老两口的日子倒过的有滋有味的,有时还可以贴补一下日子过的紧巴的儿女们,甚至还可以给上学的孙子们发奖学金,让人感叹不已!

    碎舅爷是个爱热闹的人,酷爱秦腔戏,爱耍花花牌,爱交朋友喝酒,很多村子都有他的熟人,走在那里吃喝就在那里,说起周围村子各色人物以前的历史掌故来如数家珍。举凡有唱戏的地方,你总能在耍花花牌的场合看见他的身影,一抬头透过那架石头眼镜,还是那个瞪瞪眼的幽默表情。

    2007年妗婆去世了,舅爷的情绪落寞了很多。他仍一个人住在他亲手建的水泥平房里面,没有妗婆做饭了,每天贤惠的儿媳将饭做好送过来。 80岁之前他还骑着他的那辆自行车到处转悠逛庙会,一口气可以登上灵山的坡庙里礼佛,后来家人担心他骑自行车不太安全,不让他骑了。这两年他静悄悄地坐在别人电动车的后车厢里,还是爱到各村的戏台下趁个热闹……

     2010底年我因买房子急于找门路贷款,父亲说你可以咨询一下在银行工作的表叔啊,不过你要先去找你舅爷问一下表叔的电话号码,于是我买些礼品去拜访他了。当我的摩托车驶近舅爷家的巷口时老远就看见他的背影,腰身已有些虾弯了,背着手打的秦腔节拍,嘴里哼着调子缓缓前行。我一喊,他很快认出我来了,一阵欣喜,热情地开锁推门让我进屋坐下,屋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82岁的他居然懂得买房按揭的流程,也知道申请贷款需要那些手续,同时他拿出自已的手机熟练的帮我查找表叔的电话号码,嘴里嘟囔说近几年眼睛有些老花远视,手机要拿到一米开外才看的清楚,说起那个孙子在大学学什么专业,以后出来干什么工作,他讲得头头是道,学习能力不减当年,厉害呀!

    更让人吃惊的事情还在不断的发生,爷孙谈话过程中,有村民推门进来了,请他出面调解一下邻居建房隔墙的纠纷,原来他还当着村里的生产队长呀! 我的天呀!谁说生产队长不是领导干部啊!
     
    今年春节我去给他拜年,那天阳光普照,天气温暖,我的摩托车刚进他们村口,只见迎面有一位86岁的老人瞪瞪着双眼朝我蹒跚而来。看见了他,我等小辈岂敢懈怠下来而不思进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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