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租来的办公室楼下有棵被斩首的梧桐树(楼主人怕树枝扫破窗玻璃,怕茂密的枝叶挡住室内的视线),断头处四周长了一圈新枝,有两只斑鸠选择了这个既安全又牢固的地方安家。我站在室内隔着镀膜玻璃观赏斑鸠做窝的全过程,被它们一丝不苟的态度深深感动着。
前几天,就有好几对斑鸠来此考察过,它们认真勘察过每一个可以定居的枝杈,它们飞上飞下,目测、实地勘探。飞累了还会落到窗台上休息一会儿,好在窗玻璃上镀了膜,里面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斑鸠们的一举一动,它们却看不到室内的一切。要不然这群对人类怀有敌意和高度警惕性的漏网之鸟,是断不会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定居的。
来的转了几圈,起起落落几次飞走了,没来过的又来了。每天都有几对、十几对、几十对斑鸠来来去去,只有这一对斑鸠留下来,选择了这个貌似安全的地方。经过夫妻俩好几天的协商,它们决定在此安家,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早饭后我来上班,隔着玻璃看到斑鸠正在垒窝,受好奇心驱使,我来到窗边近距离观察它们是怎样建造家园的:一只胖点的斑鸠(室友说是母斑鸠——就称它为“斑鸠妻子”吧)蹲在选址上,前后左右上下反复的观察;一只瘦点的斑鸠(室友说是公斑鸠——就称它是“斑鸠丈夫”吧)从很远的地方叼来细小的树枝或草根交给“妻子”,“妻子”接过“丈夫”辛苦叼来的建筑材料恰到好处地放在选准的位置上,“丈夫”放下建筑材料后,气也不喘一口又匆匆忙忙地飞走了。“妻子”也不闲着,不断地叼起自认为没放牢靠的材料重新再放,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满意为止。
“丈夫”又回来了,“妻子”“咕咕”地叫两声,我不懂得鸟语,不知道“妻子”在说什么?也许是劝“丈夫”休息一会儿,也许是夸赞“丈夫”能干,不然“丈夫”怎么马不停蹄地去了来,来了去,一趟一趟不觉得累呢?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丈夫”叼来多少个建筑材料我没有统计,只见它们的房舍渐渐有了雏形。夫妻俩都累了,便停止了工作,蹲在窝旁一根细枝上休息。“妻子”靠了靠“丈夫”,“丈夫”用嘴去梳理“妻子”那被风吹乱了的毛发。“妻子”“咕咕…咕咕”地叫起来,“丈夫”也头一点一点地附和着。我猜想:“妻子”是在用歌声来给“丈夫”解乏;是用歌声来犒赏“丈夫”的辛苦……
腿也累了,腰也酸了,眼也涩了,我回到座位上,一边处理手头上的工作,一边回想刚才斑鸠齐心协力、共建美好家园的一幕幕,深深地被斑鸠的勤劳、恩爱、团结合作的精神感动着。
多可爱的小生灵啊!
我小的时候,鸟多,斑鸠也多。抬头张望大小树上尽是鸟窝,斑鸠窝占大半。风吹着树叶扭动身躯,便露出藏在枝叶间的斑鸠窝。“斑鸠窝八根柴”——斑鸠窝简陋,稀疏的几根小树枝胡乱的交错在一起,里面垫些软草及鸡毛,这便是斑鸠窝。我认为斑鸠不注重“家”的建设,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对歌、谈情说爱上。
那时我对斑鸠极有偏见:一是它那永不知疲倦的叫声搅得我吃不好、睡不香;二是它那副尊容令我生厌:一身灰褐色的毛,一个小脑袋,不分“男女”,颈上都围着碎花斑斑的脖套,一双小眼睛不停的滴溜溜转,给人一种狡猾和刁钻的感觉;三是斑鸠太懒散,大多时间不利用,只顾贪玩,又唱又跳,卖弄并不被人们欣赏的歌喉,而不去经营打理自己赖以栖身的小巢;四是它不讲卫生,随地大便。有一天我在树下乘凉,“叭”的一声,斑鸠的大便拉到我头上,我又气又恨,怒气冲冲地找来一根长竹竿,把树上所有的斑鸠窝全部捣毁。可怜的斑鸠们,伤心的哀叫几天,大概是对我的诅咒。
随着生活条件日益提高,人们吃厌了鸡鱼肉蛋,却想着山珍海味。眼睛盯上了空中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于是不几年的时间,斑鸠的天敌鹰、蛇、黄鼠狼等被它们共同的天敌——人,消灭殆尽。斑鸠没了天敌,本可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代代繁衍,没想到人们又将魔爪伸向它们:枪打、网捕、药杀,令斑鸠们防不胜防,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成为人们餐桌上美味。斑鸠为了家族不过早地灭绝,想着法子逃避劫难:高飞不撞天网;把窝垒在树梢或隐蔽的枝叶间,枪打不着;不吃可疑的谷粒,不会被药杀。
侥幸活下来的斑鸠也终日惶惶,小心谨慎的生活,躲躲藏藏地繁衍,稍不留神不知又做了谁的盘中餐?
该下班了,我又踱到窗前,再看看忙碌中还保持高度警惕的斑鸠,感谢它们能够以我为邻。没想到斑鸠窝已基本成型,只差铺垫软草和鸡毛之类的“褥子”了。窝做好了,它们就可以在此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了!
二
“斑鸠夫妻”已来窗外梧桐树上定居10天了,它们经历了风雨、烈日和偶尔的低温,构建和谐家园(垒窝),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温馨而又快乐的日子。它们能以我为邻,是我的荣幸;能有幸隔着镀膜玻璃近距离地感受它们的恩恩爱爱,是我的造化。
“斑鸠夫妻”共同担负起建家园、孵雏、繁衍后代的责任。一连数天的观察,我发现它们之间的配合是那么默契:一只斑鸠在家孵雏、看门守户,另一只斑鸠即去外面找吃的,寻喝的,顺便玩耍一阵子。吃饱了、喝足了、玩尽兴了,飞回来替换因久卧而腰酸背痛的“老伴儿”。“妻子”最能耐得住寂寞,“丈夫”外出疯玩久久不归,它也不急不躁,偶尔伸伸懒腰,梳理一下被风吹乱的羽毛,或者勾头腹下,翻动一下尚在卵壳里的婴儿。复又稳稳地伏在那里尽一个母亲的义务了。
与“妻子”相比,“丈夫”的表现就显得急躁了些。它鸟在窝里,心在外面。急头巴脑地东张西望,不断地变换卧姿。也许它认为孵雏不该有它的份——大“丈夫”岂能尽做些婆婆妈妈的琐事?也许它还在想着外面的无限春光,花花世界;也许它在惦记着刚才云游中的所见所闻;也许它在思量着下一站该到哪里去寻找美味佳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绝不会琢磨着到外面寻花问柳找情人。一夫一妻制的鸟类的伦理道德是人类不可比拟的。
“丈夫”除了急躁还是急躁,不多时就再也耐不住独守空巢的寂寞,连续发出“咕—咕—咕—”、“咕—咕—咕—”……的呼唤声,声波在空中无限传播,这是一种特殊信号,这是鸟类独特的语言交流,也许只有“妻子”才能理解这信号的真正内涵。不大会儿,“妻子”便匆匆地飞回来了,嘴里还叼根细柴或软草。急不可耐的“丈夫”不待“妻子”停稳妥就箭一般地弃“家”而去了。“妻子”连忙跳进窝里,迅速卧下,生怕稍有闪失危及到未出世的雏儿。
也有特别的时候,前天中午,艳阳高照,日光下的温度估摸也有20摄氏度,夫妻俩利用自然界的温度来缓解一下久卧的痛苦,结伴外出了。我来到办公室,习惯性地踱到窗前,却没见到轮番孵雏的斑鸠,两枚雪白的鸟卵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灼人的阳光洗礼。我心里一紧:难道斑鸠遭遇了不测?还是谁发现了斑鸠做窝的隐秘,恶作剧吓走了它?……我惴惴的想,不安地注视着那两枚不知何时才能破壳出鸟的斑鸠蛋,心里莫名地沮丧。两个雪白的尚未出世的小生命此时就像两只无辜的眼睛怒视着我,像是在求助,又似在对人间丑恶的诅咒。正当我为自己的爱莫能助而自责,为那些莫名的凶恶残忍而忏悔,为那些连正在繁衍生息的小生灵也不放过的丑陋灵魂而汗颜的时候,斑鸠“妻子”不知从哪里气喘吁吁地飞回来了!当它检查一切正常、没有危险的时候,复又熟练地、稳稳地俯身于自己的“希望”之上。
室友见我焦灼不安地来回走动,笑容又浮现在由于焦急而扭曲的脸上时,捧腹大笑:“杞人忧天啊!地地道道的杞人忧天!你想,家鸡抱窝(孵雏)还有下窝吃喝拉撒的时候,斑鸠岂不如此呢?这是自然之道!哈—哈—哈—……”
我如释重负,自是喜不自胜。深知斑鸠警惕性很强:它们不管是飞进飞出、起起落落,还是在窝里静静地呆着,一旦有风吹草动或是什么声音传来,它们都会机警地四处张望。眼睛一眨一眨地聆听,判断是不是危险的信号。能活到今天,说明它们都经历了无数次的死里逃生。但我还是时时为它们的安危担心!
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吧!我默默地从心底里为窗前及所有的鸟类祈祷,祝愿鸟类家族都能安居乐业,生生不息!
我将一直关注着这对勤劳、恩爱、聪明的“斑鸠夫妻”。
三
清明三天假,我没有再去办公室,心中却一直惦记着窗外那对为繁育后代而不辞辛劳的“斑鸠夫妻”。今晨一上班便迫不及待地凑近窗前观看:此时是“斑鸠丈夫”值班,微风把它的羽毛吹得蓬松起来,显得有些臃肿。它一改往日的焦躁,几乎是张开翅膀趴在窝上。尖尖的嘴巴时不时往身下勾一勾,我猜想它一定是像人一样掖被子,怕有冷风吹入,冻着未出世的婴儿。我正被它博大的父爱感动时,却听到它发出了“咕—咕—咕—、咕—咕—咕—……”的呼唤声。我崇敬之情荡然无存,心中产生了鄙视。一声声呼唤,并没有叫来外出觅食的“妻子”。“斑鸠丈夫”便跳出暖巢,展翅腾空飞去,这次暴露的不是雪白的鸟卵,而是两只毛茸茸的小斑鸠。
真快啊!斑鸠从垒窝到下蛋,再到小斑鸠出世,仅半个月时间——我以为鸟类都该像家鸡一样,要21天才能孵出小鸟来,没想到这么快小斑鸠就出世了!两只毛茸茸的小家伙躺在窝里并不安分,不停地蠕动,嘴巴不停地张着,显然是饿了。也许刚才它们是不断地向父亲要吃的,父亲无奈地把头伸到身子下安慰,已经等不得“妻子”寻得足够的美食回来,便发出一声声呼唤!看来丢下娇儿是情非得已。我心中的块垒已渐渐冰释!
“妻子”急匆匆地飞回来了,迅速地覆盖了两只小斑鸠,羽毛下露出两张黑黑的、尖尖的小嘴,准备接受母亲的喂食。“妈妈”轮番嘴对嘴地供给,不偏不向,一会儿口中已空空如也,小斑鸠依然张着嘴要,“斑鸠妻子”不得已也发出“咕—咕—咕—、咕—咕—咕—……”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唤。可能是适合幼儿吃的食物不好寻,也可能是“丈夫”寻食太远听不见,无数声的呼唤,也不见“丈夫”的影子。做妈妈的不像做爸爸的那样粗心,“她”虽然焦急,但没有贸然丢下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准是不放心!
“妻子”又一次呼唤,声音很大、很急切,也拖得很长。声波在空中无限传播,引来别处的斑鸠的回声,好像是和歌,又好像是帮着呼唤,那此起彼伏的“咕—咕—咕—……”声是那样婉转,是那样悠扬,是那样悦耳,是那样动听。此刻,为唤回“丈夫”的此刻,“斑鸠妻子”已不顾虑那么多了:它不再害怕暴露目标,也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只是想尽快地召回觅食的“丈夫”——孩子还等着吃啊!
“丈夫”也像“妻子”一样急匆匆地飞来了,似乎很得意,没等“妻子”起身,已迫不及待地挤到窝里去了。也像“妻子”那样轮番往两张黑黑的、尖尖的小嘴里喂着辛苦觅到的美食。不一会儿,孩子满足了,两张小嘴不再张着要吃的了,“爸爸”摇摇头,安然地梳理被风吹乱的毛发来。
几十分钟的观察,我深深地被斑鸠伟大的父爱、母爱感动着:虽然它们不能像人类用甘甜的乳汁哺育它的孩子,但它们对孩子付出的爱并不比人类少。一个小生命的出生和成长,需要父母付出多少,是无法计算的:每天要衔来多少食物?每天要衔来多少口水?每天为寻找食物要飞多少路程?每天寻找食物途中会遇到多少次危险?只有斑鸠自己知道,它们无法向人类述说,人类也容不得它们述说——人们对它虎视眈眈:贪婪的人总想把所有的斑鸠据为己有;贪吃的人见到斑鸠就会垂涎三尺。如果都能够像我一样长时间地近距离观察、感受、思考、感悟,就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斑鸠生存的不易:它们不光要逃避天敌的残害,还要躲避人类的捕杀。以拳拳爱心哺育的新生代,又不知能在世上存活几日?
我仿佛听到受到伤害的斑鸠在呻吟,仿佛听到生命垂危的斑鸠在呼唤。它们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生活,时刻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它呻吟着痛苦;它呼唤着安宁。它在挣扎;它在憧憬;它呼唤人们良心发现,能与有生命的飞禽走兽和谐相处,能让它们安居乐业。它呼唤心中的天使能解救它们的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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