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_经典散文_.

       秋蝉
  
  
        透明房间小方桌上,放着一个纸盒,里面是那些蝉,簌哧地爬响,它触动了我一些梦。当然在我童年的梦里捕捉过许多蝉,但是在白天的水塘边或者山野高坡的栗树上,我几乎没有捉到过一只真正的蝉。到了秋天树黄了,有点霜打茄子的枯冷,蝉的声音是凄源的,结果就大批地掉落死在墙角边。
  
  有次从楼台上爬到漆黑的屋檐边,见到几只倒挂的黑蝙蝠,许多老鼠屎,于这混乱的一堆里,就见到数只干瘪成尸壳的蝉,仿佛掉落的手指头淖于泥污里。祖母坐在屋檐台阶边剖蔑条,我就探着头跟哥哥说,这里有很多蝉死了。祖母说蝉死得快,你不要管它,赶快下来,小心摔倒。也还真有那么一回,爬到沼泽边一颗柳树上捕捉一只黑壳虾大蝉,眼见着手心窝盖在它的背上,突然哧地一声迅速飞没了。自己不小心挂了一跤摔下来,这还是在梦里面悻悻然没着落。
  
  我想人摔倒有时也是好的,尤其南国六七月的夏天,酷暑难挡,偶尔一场暴雨过后停下来,天空又出了太阳,就能于清凉的院子里听一回蝉。这时的蝉声仿佛水洗过一般格外清脆,头顶以及骨子里又有一种绿绿葱葱新生的境界。
  
  另外说到古人谈蝉,他们有很多种叫法,分别是蜩、蜺、䗁、蝒、螓、蠽、五色、日暮、丕蜩、茅蜩、秋蜩、蚱蝉、寒蜩、寒螀、螂蜩、蜻蜻、蜓蛛、螗蜩、蟪蛄、螗蛦、马蜩、螇螰等等称呼。
  
  不论有多少种称呼,都脱不了蝉的本体是观,生死面对。
  
  记得有一次在杭州大街上,小店里一只黑锅覆个锅盖,揭开一看,原来里面炒着熟蝉,据说拌了一些中药条兑能吃,我是敢看不敢吃。但是看着也是好看,都炒成了糊壳子,嚼起来应该香脆。
  
  我的梦里捕蝉,或者透明房间纸盒里的蝉,都有一种特殊的别味。可能是想到它夏天聒噪的叫声,同时又想到它短暂的生命。
  
  蝉近禅,有点近似佛家的“禅”字,转瞬即逝,不一定真有禅意。
  
  按照禅的说法,万法触缘,皆可入禅。那梦中的蝉生于大树沼泽边,叫于中庭高瓦上,淅沥沥一场瓢泼大雨,披头散发脚底生疮行于江湖荆棘间,可以做蝉鸣或者蝉身观么?
  
  毕竟蝼蚁是命,流浪江湖是命,蝉身也是命。
  
  在一间透明的房屋外起一阵风,秋天红叶满山坡,行走在废弃的砖墙瓦屋间,墙壁上几条带子斑驳似的青苔。坐在废台阶边,低着头皱眉,双手抱膝混混然就听一场蝉声。
  
  秋风过处,这不是夏日。坐在台阶边看掉落的蝉的羽翼以及骨骼。它的羽翼是那种透明的薄翼,骨骼早已收缩成黝黑坚硬的一团,仿佛树上掉下一片成熟的栗子。
  
  记得童年的梦里面,巧妹几的狗,小垛子耙墙以及树上的蝉,这些事物给我的印象最深。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想到南方的沼泽,一片朦胧的雾气,又于这混混然的状态里看见一个短暂的闪光点,原来是露出的树梢顶头一片绿叶上趴着一只黝黑的活蝉。
  
  人的一生终究是短暂的,我于自己的梦里时常看见逝去的祖母躺在床上,黝黑干枯的身躯收缩成一团,仿佛秋天掉落的老蝉,陡然长眠世间。

      
       碗碗
  
  
        这好像也是碗,天空阴沉笼罩如锅,就是它倒扣下来。但是每当星空明亮,长夜寂寥的时候,坐在家里院子笼统统的台阶上,我的思绪便漂泊到了远处流淌的水面上。南方五月的沼泽潮湿多雾,绿树如风,我想象水上的小船就像一只生硬的碗,流东流西没有尽头。
  
  记得小时候坐在院子里,六月的夏天巷子口通着风,篱笆边的石头晒得滚烫,三五只鸡立在屋檐下打盹,爷爷吃完饭就会将他的碗放在对面阴凉的石头上摆着,家里的碗也工工整整地叠在碗柜里。我则将吃空的碗扣在曲弯的膝盖上,母亲看见就骂,她说你把碗乱放不成样子,将来肯定不争气。隔壁三奶奶看见就笑着说,碗扣膝盖上将来走不动,就是碗抱胸前或者放在左右口袋里也不行,四处游走的乞丐往往就是这样。
  
  然而人的生命来源于脚根大地,其实成长于碗内。三岁的小孩用碗吃饭,八十岁的老头还是用碗吃饭,一日三餐,风雨不断。这一圆口敞开的白瓷,一方小小的天地,一把看似极其平常的器皿消磨着无限的岁月以及时光。
  
  我不知道贫苦的岁月或者战乱年代,普通百姓怎么吃饭,但是知道碗口朝上对着天就能吃饭,对着你的额头,你的嘴你的眼,对着你饥饿的肚腹,你就不得不吃饭——其实人的一生大部分是寄托在碗内,而且往往都是固守的,并不是在碗外。毕竟碗外没有粮,碗打翻或者倒扣下去也没有粮,贫穷困苦的时候就会活活饿死。
  
  有饭吃的人碗放家里不漂泊游动,没饭吃的人背着它走四方,这是古训,也是碗的哲学吧。现在一些大城市街头游走的乞丐,一身褴褛,头发污脏,手中端着碗来跟前乞讨,眼神落魄,语气可怜地说,大爷,行行好吧!伸手口袋里拿出两个硬币扔进碗里嘎嘣响,抬头不看人。又或者一些桥头以及地下道还有许多乞丐铺着残缺脏乱的被褥席子,跟前摆一张铁皮碗,大约带来带去方便,也不易摔碎。
  
  我想碗的产生可能对应着嘴而来,因为嘴可方可圆,可上翘可下撇,可张开可闭合,可扭曲可直平。一动一静谓之道,有活动的嘴对应固定有型的碗,这样自然就是相应的成全。相对于活动的东西,不变的东西似乎更可靠,所以碗比较可靠,嘴不可靠。祸从口出,没有祸从碗出的道理。想想碗是不朽的,千百年来世事更迭,沧海桑田,人还是依靠它,个人的嘴倒是速朽的,一人一张嘴,百年入坟墟。
  
  碗的总体形状以及它极其单纯固守的意义一直没变,就是它供人吃饭,喂活喂饱祖祖辈辈的人,这就是永恒。就是西方的上帝以及东方的佛陀也没有碗这样稳固永恒。因为上帝以及佛陀可信不可信,信或者不信他们的人时常摇摆不定,不论信或者不信他们的人,始终都得吃饭。这样说来,人其实潜意识是信碗的,信嘴下那口吃食,没有哪个人不吃饭。要我说来与其信上帝或者佛陀,不如信嘴下这张碗。
  
  又假如眼前这张碗填满丰盛了,汤水现成,一日三餐不废,天下自然也就太平了,百姓安居乐业。怕就怕“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许多平民百姓看不见自己这碗饱饭,米肉鱼虾没有,时常流离失所漂泊在外。
  
  那么流于四方的人,或者在外谋生的人,这种碗的稳固意义就不如长年居于自己家中的人。我们甚至可以说,通过碗的缺失甚至流动,往往就可以看出一个时代动荡的成分。譬如战争年代,流民失所没有家,自然就没有自己的碗。又譬如时下许多在外打工谋生的人,他们就不能用自己家里的碗吃自己家里的饭,他们就是一群没有根的人。没有根的人就没有固定的碗,安宁温馨自然少了一层。何况只听说过带着行李回家,没听说过带着碗回家的道理。
    总之漂泊在外,吃的就是别人家那碗饭。
  
  另外说到碗的意义,它对应嘴的功夫,至于嘴的功夫又是心的散射。正因为有了眼前这碗饭,人人争抢,挑尽心思,动嘴动舌,才使得世间生出许多暗里倾轧吊诡行径。因为人人希望自己的碗里最好,别人次好。这样说来,天地善恶生于碗底,成于内心。
  
  近来时常想起爷爷坐在通风巷子口的情形,他将碗摆在阴凉角落里,绿藤下来,青蝇在六月的燥热里扑腾乱飞。爷爷满头白发,一脸皱纹,晌午的风稍微吹着,昏昏然就打盹睡下。他是与世无争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自己一方浅小的碗喂大子女喂饱自己,朴素田园,一生内心平静。
  
  我的爷爷死于一个不经意的冬天的夜晚,几乎无病无痛,瓜熟蒂落,面目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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