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缘
茶缘是个名词,其实它应该叫作“茶园”。事实上,它的的确确就是一座茶园。“茶缘”的叫法包含了建造者的一种寄托,或是附会,我倾向于后者。
搬了家,却舍弃不下茶城。兜兜转转几次,都还在它的地界儿。
我现在住的地方隶属于丰台,原先的地方归西城区,从原来的地方到现在的栖居地,抄近道,刚好十分钟。跨界了。近道是穿过一所叫“茶缘”的院子。马连道大大小小茶城十好几个,“茶缘”是其中之一。不同的是,茶缘是个大院,有十来亩地那么大。这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比较罕见,而茶缘的建筑高度不过两层楼,多数是毗连成一串的小平房。那些南来的茶商们极尽能事,把自己那几平米十几平米的地儿弄出个不同的花样来,花花草草,旧式木格门窗,隔几香炉,陶罐瓦缶,麻衣布舍,时髦的说法叫茶文化。
我来北京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是马连道,小区叫馨莲茗园。马连道的小区有两个特色,一个是几乎都跟茶字沾亲带故。似乎是不带个与茶有关的字儿就对不起这个著名的国际茶城似的。另一个跟“莲”亲近。马连道比邻莲花池公园。馨莲茗园两边都沾,颇有像两边讨好的意思。这样的叫法不止一家,我看到沿街的商铺就有这么叫的,谁也不得罪。我那时候初入京城,心里带着几分怯怯,除了马路对面的家乐福超市,对举目可见的茶叶店不敢轻慢,总觉得自己一介粗人登不得茶室。喝茶,那是雅士的事儿。
馨莲茗园离“茶缘”三站地儿,我竟不知道茶缘。
年余搬家,叫瑞莲家园,和茶缘隔着几十米。我几乎每天沿着那条路走过,看着茶缘门口车马流动。那是六七年前,马连道茶城的生意还不错,进出茶缘的人车都光鲜气派。我去红莲市场买菜,路过的时候乜着眼神往里瞅,家人说,一壶茶好几十上百呢。我那会儿也喝茶,龙井,铁观音,正山小种,金峻眉笼统喝过,不觉得有多好,总体感觉不过是给白水添加了色气和味道。一壶茶要花掉我一罐茶叶的钱,这笔账我算得过来。我像大禹治水一样,保持了过其门而不入的精神,守着口袋里薄薄的钞票。
我喝的茶基本是朋友送的,我不知贵贱,也分不出好赖。不心疼。一小罐茶,每天撮一点点,要喝很久。朋友送的茶具不会使,只拿一个瓷杯泡。有客上门,泡一壶,喝到寡淡。客人表扬几句,我便急忙把茶叶打包奉上,似乎那茶必须送给爱茶的人才算找着好的去处。如同嫁女,找到可心的夫婿人家。
后来机缘巧合,进过两三次茶缘。
家人被朋友邀去喝茶,电话问我要不要过来,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换了裙钗,溜溜的去了。一家台湾人开的茶室,上下两层。装修费了不少劲儿,老木头的桌椅,水车,竹簾,造型古朴的挂釉茶具。有朋友买单,我结结实实楼上楼下遛了两圈。朋友问我喜欢哪套,我着急摆手说不懂。我知道这里的摆件哪一件也不便宜。我拍了照,请服务员帮忙合了影,心意足够了。我意不在茶,只喜欢那些老旧的东西。有朋友撑腰,我大大方方饱了眼福。
六年前的茶缘不知道是不是鼎盛时,热闹是够的。
之后去丰台区大井,猫了两年。
两年后再回到马连道,不知道是不是和"茶缘"情缘未了,选了它的斜对面做我遮风挡雨的地儿。这个只有一栋十层楼的地方叫京泽苑,和茶无关,和莲也没甚瓜葛。我从三个字中看到“泽”字,好歹有了依附。它的对面即是我曾经栖居的瑞莲家园。我居四楼,站在阳台上,正好看到书着金字的茶缘牌楼。几年的光景,冲刷了我对茶城的景仰,亦多了几分亲近。我居楼的高度和茶缘的牌匾差不多,我们平和瞭望,间或交流。我在它的俯视下码字,涂鸦,累了,抽身一扭,去了茶缘遛达,两年多,逛遍了茶缘的角角落落。我见过它的繁华,在它渐渐的黯淡中体悟生活的道理。
和马连道所有的茶城一样,茶缘也式微。
其实,茶缘不是我呆的最多的地方。
我去的更多的地方叫"第三区",也叫马连道茶叶商业一条街。是一个开放式的茶叶经营所在。小小的街衢四面畅通,却并不喧哗,幽暗和明艳相互映照。我在里面散步,长椅上看书,手机上写作短文,拍了成百上千的照片。几日不去,就像缺了点什么,这也是我赖在马连道不肯离开的原因。
租房两年,房东要卖房子了。我便如丧家之犬急急慌慌找房子。房子正月十八到期,我在腊月开始找房。马连道的房租又 刷新了记录,我把目光投向外围,方园几十里的地方,比马连道低几百块钱。六里桥,靛厂村,丽泽商务,菜户营看过,房子和租金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前后折腾了将近一月,房子最后敲定的一刻,我后悔了。一想到要离开马连道,离开这个和茶说不清楚的地方,心里便隐隐的难受。和家人商量,推掉外围候选的房子,把目标锁定在马连道,也才有了现在的地方:建茗园。
它的位置,严格来说还是马连道,但划给了丰台。隔着一条小街,租金也比热闹的马连道少了几百。依旧每天买菜,散步,选择了从茶缘穿过去。原来每天必去的“第三区”改作“茶缘”。和光鲜亮丽的第三区相比,茶缘就显得凋敝,甚至落魄。
它的多数门店经过日晒雨淋,现出旧底色,门前的花花草草即使在春色满园的时候也不怎么发迹,恹恹的像病妇。阳光好的时候,茶店门前会有一笸箩一笸箩的茶叶晾晒。拣茶的多是上了点年纪的茶娘,穿着家居服,也不事梳妆,两只手在茶叶里翻腾。
除了一圈门面间,几条很深的通道。整木的大茶桌虎威威踞在过道里,那些小巧的茶具分属两个世界。我常常把那些杯盏们当成调皮的小动物,植物,而那些霸道的桌椅木头伍的则更像庞然大物,对小东西们张开血口。这是我的世界惯有的情形,我习惯地把它加在目之所及。我被人世惯坏了。
夜间的茶店有时候会飘出饭菜的味道。晚上走走,多数门店并不上扃,里面的卧榻上,大人孩子或饭或麻将,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走道里摆了小桌子,喝茶。这是我极喜欢的景象。
茶缘还有两处饭馆子。我每天进出的口子叫“五夷山饭店”,门口摆了一张桌子卖"光饼"。门前标注了美食地图,年轻的人一拨一拨找过来。我买过他们的光饼,并由此而知道了光饼的来历。
里面的那家馆子没有标签,我看到里面的人,问过了。是江苏人开的,权且叫它江苏饭馆吧,一张一张的桌子,布置的雅致。我猜他是为茶缘的客商们开的。马连道的茶商大都来自江苏, 浙江,安徽,福建。
此外还有两家小便利店,无甚特色。
茶缘多数时候慵懒而安静,和我的状态差不多。我们比较合脾。我走着,看看天光,看看那些茶娘,和我一样,胡乱着衣,和店前的花草一样懒散不作,似乎这春天,这世间和我们没有关系。我看看她们,也算看到自己,不精致却惬意,如同一杯茶,慢慢沉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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