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梁书·列传八(3)

  及晋主陷都城,有诏赦梁氏臣僚,李振谓翔曰:“有制洗涤,将朝新君。”翔曰:“新君若问,其将何辞以对!”是夜,翔在高头里第,宿于车坊。欲曙,左右报曰:“崇政李太保已入朝。”翔返室叹曰:“李振谬为丈夫耳!朱氏与晋仇雠,我等始同谋画,致君无状,今少主伏剑于国门,纵新朝赦罪,何面目入建国门也!”乃自经而卒。数日,并其族被诛。
  初,贞明中,史臣李琪、张衮、郄殷象、冯锡嘉奉诏修撰《太祖实录》三十卷,叙述非工,事多漏略。复诏翔补缉其阙,翔乃别纂成三十卷,目之曰《大梁编遗录》,与《实录》偕行。
  翔妻刘氏,父为蓝田令。广明之乱,刘为巢将尚让所得,巢败,让携刘降于时溥,及让诛,时溥纳刘于妓室。太祖平徐,得刘氏嬖之,属翔丧妻,因以刘氏赐之。及翔渐贵,刘犹出入太祖卧内,翔情礼稍薄,刘于曲室让翔曰:“卿鄙余曾失身于贼耶,以成败言之,尚让巢之宰辅,时溥国之忠臣,论卿门第,辱我何甚,请从此辞!”翔谢而止之。刘恃太祖之势,(案:下有缺文。)太祖四镇时,刘已得“国夫人”之号。车服骄侈,婢媵皆珥珠翠,其下别置爪牙典谒,书币聘使,交结藩镇,近代妇人之盛,无出其右,权贵皆相附丽,宠信言事,不下于翔。当时贵达之家,从而效之,败俗之甚也。(《五代史补》:敬翔应《三传》,数举不第,发愤投太祖,愿备行阵。太祖问曰:“足下通《春秋》久矣,今吾主盟,其为战欲效春秋时可乎?”翔曰:“不可。夫礼乐犹不相沿袭,况兵者诡道,宜其变化无穷。若复如春秋时,则所谓务虚名而丧其实效,大王之事去矣。”太祖大悦,以为知兵,遽延之幕府,委以军事,竟至作相。)
  李振,字兴绪,唐潞州节度使抱真之曾孙也。祖、父,皆至郡守。振仕唐,自金吾将军改台州刺史。会盗据浙东,不克之任,因西归过汴,以策略干太祖,太祖奇之,辟为从事。太祖兼领郓州,署天平军节度副使。湖南马殷为朗州雷满所逼,振奉命驰往和解,殷、满皆禀命。
  光启三年十一月,太祖遣振入奏于长安,舍于州邸,邸吏程岩白振曰:“刘中尉命其侄希贞来计大事,欲上谒,愿许之。”既至,岩乃先启曰:“主上严急,内官忧恐,左中尉欲行废黜之事,岩等协力以定中外,敢以事告。”振顾希贞曰:“百岁奴事三岁主,乱国不义,废君不祥,非敢闻也。况梁王以百万之师,匡辅天子,礼乐尊戴,犹恐不及,幸熟计之。”希贞大沮而去。及振复命,刘季述等果作乱,程岩率诸道邸吏牵帝下殿,以立幼主,奉昭宗为太上皇。振至陕,陕已贺矣。护军韩彝范言其事,振曰:“懿皇初升遐,韩中尉杀长立幼,以利其权,遂乱天下,今将军复欲尔耶!”彝范即文约孙也,由是不敢言。
  振东归,太祖方在邢、洺,遽还于汴,大计未决,季述遣养子希度以唐之社稷欲输于太祖,又遣供奉官李奉本、副介支彦勋诈赍上皇诰谕至,皆季述党也。太祖未及迎命,振又言曰:“夫竖貂、伊戾之乱,所以资霸者之事也。今阉竖幽辱天子,不能讨,无以令诸侯。”时监军使刘重楚,季述兄也,旧相张浚,寓于河南缑氏,亦来谓太祖曰:“同中官则事易济,且得所欲。”惟振坚执不改,独曰:“行正道则大勋可立。”太祖英悟,忽厉色曰:“张公劝我同敕使,欲倾附自求宰相耶!”乃定策絷伪使李奉本、支彦勋与希度等,即日请振将命于京师,与宰相谋返正。未几,刘季述伏诛,昭宗复帝位,太祖闻之喜,召振,执其手谓之曰:“卿所谋是吾本志,穹苍其知之矣!”自是益重之。
  天祐二年春正月,太祖召振,谓曰:“王师范来降,易岁尚处故藩,今将奏请徙授方面,其为我驰骑,以兹意达之。”振至青州,师范即日出公府,以节度、观察二印及文簿管钥授于振。师范虽已受代,而疑挠特甚,屡挥泣求贷其族,振因以切理谕之曰:“公不念张绣事耶!汉末,绣屡与曹公立敌,岂德之耶,及袁绍遣使招绣,贾诩曰:‘袁家父子自不相容,何能主天下英士,曹公挟天子令诸侯,其志大,不以私仇为意,不宜疑之。’今梁王亦岂以私怨害忠贤耶!”师范洒然大悟,翼日,以其族迁。太祖乃表振为青州留后,未几,征还。
  唐自昭宗迁都之后,王室微弱,朝廷班行,备员而已。振皆颐指气使,旁若无人,朋附者非次奖升,私晋者沈弃。振每自汴入洛,朝中必有贬窜,故唐朝人士目为“鸱鸮”。天祐中,唐宰相柳璨希太祖旨,谮杀大臣裴枢、陆扆等七人于滑州白马驿。时振自以咸通、乾符中尝应进士举,累上不第,尤愤愤,乃谓太祖曰:“此辈自谓清流,宜投于黄河,永为浊流。”太祖笑而从之。洎太祖受禅,自宣义军节度副使、检校司徒授殿中监,累迁户部尚书。庶人友珪篡立,代敬翔为崇政院使。末帝即位,赵、张二族用事,遂为所间,谋猷献替,多不见从,振每称疾避事。龙德末,闲居私第将期矣,晋主入汴,振谒见首罪,郭崇韬指振谓人曰:“人言李振乃一代奇才,吾今见之,乃常人耳!”会段凝等疏梁氏权要之臣,振与敬翔等同日族诛。
  史臣曰:文蔚、贻矩,皆唐朝之旧臣,遇梁室之强禅,奉君命以来使,狎神器以授之,逢时若斯,亦为臣者之不幸也。抑不为其相,不亦善乎!杜晓著文雅之称,张策有冲淡之量,咸登台席,无忝士林。敬翔、李振,始辅霸图,终成帝业。及国之亡也,一则殒命以明节,一则视息以偷生,以此较之,翔为优矣。振始有浊流之言,终取赤族之祸,报应之事,固以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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