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越南人
越南人要走了,送别宴设在左庭右院,吃牛肉火锅。一个月前,他来时的接风宴,吃的也是火锅,不过,那次是在小辉哥。我不确定他是否爱吃火锅,虽然两次都征求过他的意见,但他总是笑着说:“入乡随俗。”好吧,这是我翻译过来的,他不会说中文,虽然他老婆在上海中医药大学留学过,拿到了硕士学位。他是个很随和的人,总是笑眯眯的,配上他矮胖敦实的身材,就尤其让人觉得和善可亲。我在想,如果他来的那天,不是我陪他去宿舍,而是换一个人,他是否还能笑得出来?他会直接向老板投诉吗?或许,也不会,他是那么实在,甚至有那么一点儿谨小慎微。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去瑞士总部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子吧,或许而已,有点儿记不清了。
如果不是陪他,我都不知道,我们单位给外地同事租的宿舍,竟然就在我们小区。那是一套简单的两居室,我带他去的时候,只有房门的钥匙,却没有楼下大门的钥匙。行政部的人跟我说:“明天吧,明天就给他了。”没办法,我们就在楼下大门那儿等着,直到有人开门,我们才能蹭着进去。上到16楼,推开宿舍大门,眼见的画面让我尴尬而又愤怒。那是多么凌乱的一个房间啊,桌上椅子上凌乱摆放着各种包装盒和塑料袋,沙发上甚至还有一张银行卡。次卧的房间看得出有人在住,被子没叠,摊在那儿。主卧是留给他住的,但被子竟然也是团成一团。我们俩面面相觑,都感觉那房间已经有人在住。更神奇的是主卧的空调,它的遥控器竟然没有电池。我俩把客厅空调遥控器的电池抠出来,塞进那遥控器,却还是没用……
他要在中国住一个月,接受各种培训。来之前,他在邮件里说,怕这边饮食不太习惯,希望能够自己烧饭吃。公司答应的好好的,行政部门说都来检查过来,各项设施都完备,但显示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厨房里的灶台油乎乎的,黑得发亮,锈迹斑驳。一个灶头明显已经坏了,另一个,好吧,用打火机还能点着。燃气热水器的温度竟然上不去,只有二十来度。更让人尴尬的是马桶,他小便后想冲水,发现没水。沿着水管找到下面的阀门,发现阀门是关闭的,于是他把阀门拧开,然后,水沿着水管喷涌而出,那水管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破裂了……是的,忍无可忍。我本来只是通过钉钉把被子和房间脏乱的事情通报了行政部经理,但此情此景,我别无选择,只好拍照发到了那个越南同事接待的群里。那群里有老板,有HR等相关经理。
老板自然是大发雷霆,对行政部的人说:“明天全部给人搞好,以后如果再听到投诉,就不用干了。”事后想想,这事儿我冲动了,但再来一次,可能也还是会这么做。晚饭自然是没法烧了,我请他在路边小饭馆儿吃了一顿儿,他喜欢吃红烧鱼和豆腐。饭后,我带他去逛边上的超市,买了几块电池,想着万一空调遥控器能有用呢。不是不想买个遥控器,那科龙牌子的空调,实在是太少见了。送他回到宿舍,果然卧室里的空调还是没法用, 只好把客厅的空调打到23度,然后让他的房门开一半,凑合着睡吧。至于马桶,先用脸盆接水冲呗。我回到家,却还是觉得这样把他丢下不合适。想了想,就又买了葡萄和西瓜,过去送给他,算是代公司给他道个歉吧。他很感动,连说没关系。
第二天早上,想着他的早餐还没有着落。我就又跑去给他买了面包和牛奶,顺便给他带了一个我岳母煮的笨鸡蛋。果然,他空着肚子在那儿等我带他去单位呢。看到我手里的东西,这四十来岁的哥们眼圈都红了。我俩是步行去公司的,大约十七八分钟。天气挺热,他又坚持穿他的长袖衬衫,走到半路就出汗了。我怀疑他就没带短袖,因为没见他穿过。他是个很节俭的人,因为不确定他的家庭情况,我也不好劝他买,只是后来再带他去超市时,特意带他看了卖服装的地方,但显然,他没有买的想法。不过,他的汗流浃背加上昨天接待时的糗事,倒是让老总觉得过意不去,特意安排了一个同事每天早上开车到我们小区接我俩。于是,过去的这一个月,每天我俩就站在街头等车。下午下班,则依旧是我和他步行回家,因为那女士的下班时间比我俩晚半小时。
这是他第一次来上海。一个月里,他去了苏州,去了外滩和南京路,参观了上海博物馆,还去七宝老街。我没有陪他,毕竟,没啥比陪天天更重要。不过,每次去,我都帮着他做攻略,最细致的那种。然后,他会回去忽悠那个跟他一起住的那个服务工程师陪他。显然,这位有一对五岁龙凤胎的大龄父亲,在中国过得很开心,当然,乐不思蜀不至于。更何况,还是有一些小小的不满意的。那大约是他在中国住了近二十天的时候吧,那天我陪同他的新室友和他一起回宿舍。这也是我第三次去他的宿舍。“宿舍都还好吧?”我问他。他跑进浴室,跟我说:“热水器不好用。”好吧,我试了试,确实不好用。热水龙头开了,倒是有热水,但再冷水龙头时,哪怕只开一点点,水温也会急剧下降,最终稳定在20来度。冰凉谈不上,但肯定也不舒服。“你过去这20天一直这样吗?”我问。“是的。”他点头。“那你怎么不说呢?”我好笑道:“还以为都修好了呢。”自然,又是跟行政部门投诉。
三十天转眼过去,他说中国给越南的非工作签证最多就是三十天。最后一天,我们开会,讨论越南市场的开发计划。我给他做了个提纲,让他往里面提内容。他做好了给我看:“你再帮忙提点意见。”“挺好的。”我说。会议开了三个小时,我错过了回家给叶子和天天烧晚饭,发微信跟她说:“你们在外面吃吧。”会后,一起去火锅,一起为社会主义干杯。我没喝酒,就只是埋头吃肉,那边牛肉味道不错。饭后,我送他回宿舍,临别的时候,他把我的手都给握出手指印了,一个劲儿地感谢。挥别,回家的路上,一轮圆月。我不知道,在此时的河内,那对跟天天差不多大的兄妹,是否也在家看着月亮,想念着远在他乡的父亲。不过,他们马上就要团圆了,这个,真好。
河蚌赌徒 2018年8月30日
人生几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寿光遭灾了,视频里一个大婶在哭诉:“一个大棚要三十万,这下子全没了。”电话里,哥哥也说:“很多人一辈子的家底都赔进去了,有些人家的大棚还是贷款……”天灾面前,人确实很脆弱,没多少人家扛得住这个,哪怕那是全国百强县,好在,那是全国百强县。也有人说,不全是天灾,这个,我是信的。我老家原来就属于潍坊,后来划归日照,那是个十年九旱的地方,洪灾和台风?从来没听说过。不管是防洪灾的意识还是经验,那缺乏的都不是一星半点。这么说,不是为可能存在的渎职开脱,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就在大灾前两天,我给嫂子打电话时,她还笑着跟我说:“今年可算是见了雨水了。”她家住在潍坊,但寿光老家有不少亲戚,更何况,哥哥是公务员,救灾不但要出力还要出钱。“正组织捐款呢。”哥哥在电话里说。
对于别人家的日子是否能过得下去,我们其实不是那么在意,这点儿事儿甚至不足以影响到我吃一顿饭的心情。就像我父母去世这事儿,当时我很难过,但你可能根本都不知道世上发生过这事儿。真正能够让我们担心的,终于还是切身利益。单位倒是没提捐款,但据说菜价儿要涨了。岳母对菜价要涨这事儿有点儿忧心,叶子倒是不担心的:“寿光的菜主要是供应北京的,咱们这边不吃寿光菜。”我很是无语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否该给她讲讲市场经济。想了想,还是算了,惹不起。更何况,菜价也好,房价也好,的确是不用担心的。几年前我就写过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你只要不让自己的收入落到当地后三分之一人群里去,就不用担心生活中的各种变故。”真有什么事儿,自然是矮个子先扛不住,他们会出来呐喊的。这么说冷酷了点,但我买房的时候,举目四顾,确实没看到有人愿意给我捐助,好吧,除了哥哥和三姑。
真有什么事儿,还是得亲人,虽然,也并不是所有的亲人都靠得住。叶子大姨又住院了,说是上次手术的刀口没收好。于是乎,在我家看孩子的岳母又被电话喊去陪床。叶子对此很是不忿,不忿的不全是岳母的辛苦,而是:“妈妈在医院那边就连吃饭都是自己掏钱的。”大姨有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也就是,还有两个儿媳妇,但显然,遇到事儿了,还是得靠她妹妹。当然,理由总归是有的,比如要上班,比如要照顾孩子。“你让妈妈多注意身体,吃饭也花不了几个钱的,那毕竟是她亲姐姐,就跟我哥哥对我一样。”我劝叶子:“这些话我不方便多说,免得妈妈觉得我有什么想法。”叶子点头听了,气儿一下子消了很多,这让我怀疑,她刚才的气愤是否是故意表演给我看的。好吧,这肯定是想多了,我哪儿有那么大面子。不管是岳母还是叶子,跟我说话时,那都是不拿我当外人的。
岳母不在家,周日就只有我和叶子带天天去万达广场玩。一进门,就有人发放旋转木马的免费体验券,叶子领了一张,又向对方讨要时,那女孩拒绝了:“每个孩子只能拿一张。”叶子悻悻地回来,对于对方的不近人情,觉得很是不满。天天倒是很开心,工作人员刚打开门,他就扑了进去,以第二名的身份。第一个冲进去的是个貌似一年级的女孩,她抢先坐到了南瓜车造型的木马车厢那里,然后,天天一屁股坐到了他边上。女孩妈妈在边上笑着说:“你家孩子倒是不怕生。”我哈哈笑着说:“他喜欢坐漂亮姐姐边上。”没办法,那么多空着的大螃蟹大鲸鱼的木马不坐,他就那么直接地坐到人家女孩边上,心安理得。很羡慕他,他老爹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直白过。初三时,收到人生第一封情书,我就差一步,就把写情书那女孩子给举报了。谢天谢地,我最后还是觉得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是真的撒椒。”天天开心地指着某饭馆那硕大的招牌跟我说。没办法,我家电梯里的电子广告牌,成天都是他们广告。不过,我们午饭并不是在那里吃的,一家人都不吃辣。天天到家有好面吃了碗鸡腿面,然后又跟叶子去小杨生煎吃了俩生煎包。至于我,天天吃剩下的面归我了。小家伙随我是大肚汉,如果不是告诉他还有生煎吃,估计面都不会给我剩下。最近叶子在给他灌输一个概念:“吃饭只能吃八分饱。”“吃九分饱是贪吃的鳄鱼,会肚子疼,要吃药。”小家伙跟我转述:“吃十分饱是贪吃的小蛇,要打针。”每次吃饭,吃一会儿,他就会问我:“爸爸,天天吃几分饱了?”就像这次听生煎的时候,他也这么问我。我逗他说:“八分了。”他愣了一下,苦着脸想了想,两眼祈求地望着我说:“是七分饱,再吃了生煎才是八分饱。”
回到家,我陪天天玩游戏,叶子又是一通挥汗如雨地打扫。这次重点是卫生间,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超越五星级酒店。边忙活,边聊滴滴顺风车的事儿,新闻说要取消了。这对我们家是有影响的,叶子、岳母和天天,下午五点从培训班回来时,经常会叫顺风车,比出租车便宜不少。她们人多,又是大白天走市区,我倒是从未担心过。对于这种“因噎废食”的政策,叶子很气愤:“上海的顺风车又没出过事儿,小地方的管理不行,为什么上海的也要停?”好吧,利益诉求差别太大,所谓此之蜜糖,彼之砒霜,世上事莫非如此。至于叶子这种上海人的优越感,我早就见怪不怪了,好在,她一般也就是在家里,或者,面对同是上海人的亲戚朋友才这么说。不过,是否该停顺风车先不说,整顿是必要的,类似“一键报警”等功能,最好加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就像寿光的受灾,十万大棚,保险的竟然只有120个......
河蚌赌徒 2018年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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