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就是一把指甲草(千字小文)_经典散文_.

                                                         凤仙花就是一把指甲草

                                                                     贾志红

       外婆的院子里种了几盆花。最多的是凤仙花。
       但外婆从不把它们叫做凤仙花,她说,一把指甲草,粗粗贱贱的,哪里那么娇贵,叫什么凤仙花。
       夏天,凤仙花开出大红、粉红的朵儿,很是艳丽。外婆把它们摘下来,在大蒜臼里加明矾后捣成泥。晚上,给家里的女孩儿们染指甲
       鲜嫩的花朵被外婆从枝头掐下来,真像是掐一株草或者墙角架子上的豆角。
       逢上染指甲的夜晚,我便留宿外婆的屋子。挤在一张床上的还有舅舅的女儿,我的表姐。我的八根手指尖被纱布包住,两根食指是不能染的,据说,若是染了食指,鸡啄狗咬。
       经过一夜的包覆,花朵的色素渗透进我的指甲。像在宣纸上作画,指甲边的皮肤也浸染成红色,若是花泥放得太多,则整个手指肚都是红的。
       凤仙花是草本,每年都要下种。外婆总是留下最艳的那些花,不采,长种子。夏末或初秋,种子熟了,她用一张小纸片,把黑芝麻一样的种子包好,随便塞进一个墙缝里。
      我跟在外婆的身后,我担心那种子到了来年春天,找不到了怎么办。或许应该像对待小麦的种子一样,严密、严肃。
      但是外婆是个固执的人,她说,粗贱的东西不会丢。
      粗贱。外婆巴不得她的院子里什么都是粗贱的。粗贱的粮食产量高、粗贱的花朵开得稠密、粗贱的孩子好养活。
      我听母亲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外婆的娘家,曾因偶然得到一幅唐伯虎的画。某天,村道上走来两个人,说是收古画的。外婆的父亲便将那画拿出请人鉴别估价。那两个人说此画是赝品,不值什么钱。外婆的家人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庄稼人不做书画生意。但是此后不久,那幅画却失窃了。没有任何破坏的迹象,贼像取自家物品一样,准确地拿走了它。一次镇静的盗窃显示了贼人深远的计谋和暗藏的凶险。失窃也意味着画儿的价值和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外婆的父亲痛悔不已,从小上过私塾、很是读过一些书的外婆语出惊人:幸亏贼人只是巧取,若是强夺,逃不过家破人亡呀,那画儿根本就不是咱这样的人家能有的。
      后来知道那画儿是盗墓得来的,似乎还有人命搭在里面。而外婆的父亲偶然得之,哪里知晓其中的玄机。
      这个故事是外婆从娘家带过来的,她讲给她的儿女听,她的儿女又讲给各自的儿女听。我的表姐和表兄弟们都知晓这个故事。
      表兄弟们都有粗贱的乳名。外婆像随手从土坷垃里捡一块土一样给她的孙子们取乳名。孬孬、二孬、孬蛋,粗贱到尘土里去了。这些随意的乳名,被很多孩子认用。或者说被祖母们互相借用。村子里叫孬蛋的孩子不下十个,又大多同姓,以至于为了区分,不得不在乳名前面加个住所作为前缀,比如前街的孬蛋、后院的孬蛋、坡池边的孬蛋等等。
      其实他们的学名响亮得很。表兄弟们的学名也是外婆取的。外婆看着太阳为她的四个孙子命名,他们依次是旭召、旭升、旭亮、旭灿。从冉冉初露到耀眼夺目。
      想必外婆酝酿了很久,从长孙出世,一轮太阳便在她心底扎根,然后徐徐升起,照耀着这个粗朴的农家小院。
       外婆每日小脚点着碎步,巡视她的院子。泡桐树开出紫色的花,长得旺盛;一群鸡精瘦精瘦的,但公鸡日日打鸣,母鸡隔天产蛋;圈里的两头猪,一黑一白,吃完最为不齿的食物,拱一身烂泥,偎在墙角打鼾;老黄狗卧在大门口,睡着了,即使有外人进来它也只是抬一下眼皮,农家小院没有需要它看守的家产,它不必过分警惕。
       表兄弟们在村小学读书,他们光芒四射的名字被老师在简陋的教室唤起。
       但在外婆的院子里,这些喷薄而出的名字不许叫。外婆说,安身立命,守住粗贱,才不会横生祸端。
       在土地里刨食,就是一粒低微的尘土。
       凤仙花就是一把指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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