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我赶着牛羊,一头老黄牛和两只羊。老黄牛已经很老,但对于农活熟门熟路,尚存的力气还能勉强对付板结的田土。两只羊都是白羊,母子俩。老黄牛温顺地沿路而行,两只羊时而跳入路边的菜园,仓促地啃上一口青菜,又迅疾地回到路上。
看到小羊调皮,我就捡起小石子扔它。它咩一声窜出菜地,而有时候菜地里藏匿着一些不知名的小鸟,被突如其来的小石子惊吓,扑棱而起,划破逐渐厚起来的晚岚。我朝山脚下望去,平时稀疏的马路上人影密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乡下人对别的看得平淡,过年就不一样了,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坐火车赶汽车都要回家。
父亲在海南石场里打石头,今年不知会不会回来过年?我想到这,不禁吆喝了一声,加紧下山的步伐,希望赶在父亲回家之前将牛羊入栏。
靠近自家的屋檐,母亲在浆洗我们兄弟俩的衣服。母亲使劲费力在搓衣板上上下搓动,衣服渗出的污水黑黑地直往下滴流。听到我回来的脚步声,母亲头也没抬,继续洗衣。双手被冷水冻得如案板上的红萝卜,我看不到母亲脸上的表情,将牛羊赶入偏厦里的牛栏和羊圈。
邻居院落里响起欢声笑语,那是孙泽达的父亲从贵州赶回来过年了。孙泽达父亲在给小孩散发糖果,也给路过的大人散发卷烟。小孩接到糖果,开心得吱吱笑。大人接到纸烟,打着哈哈不住地说发财回来了一类的好话。
我走出偏厦,准备去一个同学家里拿一本武侠小说。“不许去,多大了还去人家那里凑闹热!”母亲冷不丁地抛过来两句话,硬邦邦的,如院落里去年搁置在一角的枞树木头。我没回话,自顾自径直走出院门。
夜色越来越浓了。我回来的时候,选择走马路,心里还是存有一点指望。迎面走过很多的熟人,我挤出笑容,算是对他们的招呼。
在院门口,碰到从人家那里吃糖归来的弟弟。弟弟拿出一颗很漂亮的糖递给我,我没好气地挡了一下,糖掉在地上。弟弟有些委屈地弯下腰,捡起糖,还拍了几下,好像粘了很多灰似的。
看见母亲在屋檐下晾衣,眼睛却盯着马路上那条通向我家的青石板路。有那么好一会,母亲好像凝固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似在远眺,似在深思。
母亲转过身来,抹了一把头发,对我们兄弟俩说:“快去搬柴火,今夜我们煮年羹肉吃!”听到有年羹肉吃,弟弟欢快地去抱柴火。我赶紧抓来一把生火的枞毛须须。柴火红旺旺,映红了灶屋。
母亲低身把肉放进鼎锅里,我发现她的眼角有一丝丝涩红,明显是流过泪。我没做声,也装作没看见,和弟弟东 扯葫芦西扯叶,逗弟弟开心。
夜彻底黑下来了,尽管马路上陆陆续续还有人打着手电归来。但聚在火塘边的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今年父亲不会回家过年了。父亲还在为我们兄弟俩挣来年开学的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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