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土,死土
石广田
土会死吗?我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在我长大的村子里,乡亲们是把土分成两类的:活土和死土。似乎,土还真的有生有死一样。
一
活土上不仅庄稼长得好,就连野草也繁茂葱茏;死土上就是种树,也蔫蔫地不开个子。记得“分田到户”那会儿,谁都愿意要有活土的地块——好地。队长为了公平起见,全组村民随机抓阄,抓到阄的自然高兴,抓不到阄的则垂头丧气。
三叔没有抓到阄分到好地,就和几户“落选者”找队长理论。队长倒是有理,说,分不到好地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三叔他们不依,“你这当队长的咋恁没水平,就那一块好地,总有人分不着。”倔驴般的队长不语。三叔他们就给队长想办法,其它孬地得加数儿,一亩半顶一亩,真不中一亩二顶一亩。
眼看着也没几天当头儿了,队长勉强答应。没有分到好地的人家,就多分了一亩两亩孬地。那些分到好地的人家也想埋怨,队长和起了稀泥,谁不想好要地可以跟人家换啊。没有人愿意换,一切就这么平静下去了。
于是我就觉得,好地的土是活土,孬地的土是死土。
二
有一年,家里盖了新房子,房基坐落得比地面高出一尺还多。那年秋天收了庄稼,父亲就叫我到地里拉土,把院子里的地面垫高一些。
干活儿累了免不了要偷懒,何况我才十五六岁。挨着地头儿,我一锨一锨地挖土,装到架子车上,然后拉回家。下晌的三叔看到这一幕,停下脚责备起我来:“好好的活土你都拉走了,这庄稼还种不种?你看看你,先挖地头儿,把路都给断了,看你一会儿怎么拉?”
“三叔,不挖上面的土挖哪里的土?”我不服气地请教起来。三叔顺手夺过我手里的铁锨,猛地在地上蹬下去,把一锨土抛到旁边,再用劲儿往下挖一锨土,抛到架子车上。“你得挖下面的生土!”三叔把铁锨塞给我,扭头要走。“三叔,生土不就是活土吗?生土咋是死土嘞?”我明知道道理,就是不服气。“生土就是死土!”三叔想开口骂人,看样子忍住了。
学着三叔的样子继续挖土,我才发现,下面那一层土硬得很,比挖上面那一层得多费一倍的力气。
于是我知道,活土是上面那一层软土,死土是下面那一层硬土——死土又叫做生土。这名字起得咋那么别扭,那么不通逻辑呢!
三
“人勤地不懒。”各家各户的耕地在细致的耕耘中,产量节节攀升。有了化肥以后,什么庄稼都长得让人喜欢。
三叔他们分到的孬地,也看不出和好地的差别了。那些分到好地的人家,却忿忿不平起来,找到队长要求重新分地:“他们的地数多,打的粮食就多。现在的地也分不出孬好了,不能再加数了。得重新分。”
队长还是那个队长,除了讲道理,一点儿威严也没有了:“人都是要讲良心的!当初让你们换地,你们谁也不愿意换。再说了,人家的孬地多上了多少粪?多施了多少化肥?这本账你们得算算啊!”
人们无语。毕竟,好地不用多投资,目前的产量比孬地还高出不少。
于是我明白了,死土也会活起来,只要给它足够多的养分。
四
地里的庄稼长得越来越好,但人们对它们的关心却一天天淡漠下来。年轻人常常振振有词地说:“辛辛苦苦种一亩地,一年也就落几百块钱,还没有打工一个月挣得多。”
尽管种庄稼很简单,播种有播种机,收割有收割机,锄草只需喷除草剂……会种庄稼的年轻人还是慢慢地少下去。
老人、妇女和孩子们种不动庄稼,年轻男人们很心疼。耕地一家一家地租出去:靠近公路交通便利的租给加工企业,离大路远些的租给苗木花卉公司,更远些的租给邻村的“种地能手”。租地的价格,也从几百元到一千多元不等。
几个耄耋的老人又提起“好地”和“孬地”来。“地不一样,租价儿咋一个样呢?”“这下子他们合适了,加数的地多不少啊!”“都怪咱没有远见,唉!”
年轻人“哈哈”一笑:“能多多少?靠那几亩地还能发了!”他们不知道,活土与死土是有区别的。
土地的贵贱,不再以活土、死土论价。压在厂房下的土地,长着苗木的土地,长着庄稼的土地,谁值钱不值钱一目了然。
偶有在自家小院里种菜的村民,会说起土的死活。没有人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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