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春天,桃花和杏花都开得铺天盖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老家院子里的一棵桑葚树,老院已经没人住了,只剩它和几间颓圯的房屋。
我对他说:老院的桑葚不知道好不好。
他说:我们回去看看吧,我也想看看桑葚树呢
。
那时,我们正谈恋爱,他性格粗犷,做事却细心,好像伸了触角的蜗牛,随时能接收到我最细微的情绪波动。
回家看了桑葚树后,他说,以后有时间我们多回来看看,没有家人,树就成了野树,不肯好好长。
他用了“家人”这个词,那一刻,我决定要嫁给他了。我渴望有一个人,能在生活之外的地方,我和一起飞翔,坠落,或者仅仅只是做梦。
许多年后,我又满怀深情地说起老家的桑葚树,他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不就是一棵树嘛,还能变成啥。总不会和人一样,老得认不出来。
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他的细心早已不见,实际上,大多数时间,他对家里的事情都置若罔闻,不看也不听,像一只盲目的龙虾。
一个淫雨霏霏的秋天,躺在沙发上读李清照的《如梦令》,连读了好几遍,忽然有所悟。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昨晚下了一夜雨,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人生和季节的双重寒意,似乎都在无声逼近。女词人独自喝了酒,喝得昏昏沉沉,仿佛只有这一点烈性的热,才能帮她躯走内心的深寒。而她,也需要一点短暂的麻醉,来抵抗时间带来的空虚。
似乎睡了好久,睡到天色大亮才醒来,听到屋檐上啁啾的鸟鸣,她才想起昨夜的那一场雨。她问丫鬟,院子里的海棠怎么样了?
丫鬟没心没肺地说:海棠还是老样子。
她叹了一口气,被风雨摧折后的海棠,她闭上眼都能想像到它的样子:枝叶油绿,溅着昨晚的尘泥,残存的花朵,已不再饱满和完整,而那一地零落的残红,恐是早已被丫鬟毫不怜惜地扫入簸箕了吧。
丫鬟眼里,只有忙时的杂活和偷闲时的一段自由,她不会用心体贴一株雨后的海棠,它内心的坚持和挣扎,在时间里的无奈。这些不在她的职业波段之内。就像她不懂,看上去什么都好的女词人,为何会喝酒,宿醉,闷闷不乐,又没来由地问一株花儿好不好一样。
海棠虽好,可风雨无情。人生不也是一场绚烂的花事,又能经得起几多岁月流逝。而又是夜晚,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心爱的人也不在身边,女词人的心,已不知不觉向一株风雨中的海棠靠近。
丫鬟回答的话,几近敷衍。似乎还暗含着少操些闲心的埋怨,可她毕竟只是一个站在门外卷帘人。这和我的他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他近在一丈之内,是我的夫,亦不能体贴我想念老院的心结,或者他即使知道,也装作不知道,拣些无关紧要的说,反倒衬得自己那般无知和自作多情。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果赵明诚在,自然是懂得的。绿肥红瘦知春尽,赌书消得泼茶香,这样的默契和幸福,只有他和她有,更重要的是,赵明诚愿意俯低一颗心,擦亮耳目,去听她,去懂她。
而我的那个他,还是要继续装做一只龙虾,闲游于浅滩,旁若无人。我该向谁去说,那些绿肥红瘦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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