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牛做马_经典散文_.

 做牛做马  
  作者:木语  
    

         我总是不敢长时间地直视它们的表情,因为我会从它们的眼光里读出许多不忍读懂的东西。
  那天傍晚,我从县城的家赶回学校。在公路边下了车,步行在通向我学校的乡间小路上,我遇见了它——一匹独自驮着农货回家的年青的马。正值十月秋收时节,它的背上,驮着明显超出它自身重量和体积的四大袋玉米,一边两袋,腿儿都站不直了,但却使劲地支撑着,蹄儿没有规律地敲击着路上凸凹不平的石头。身上的重量和路面的不平,使它既站不稳又没法停下来,一瘸一拐地走,走得很慢。它似乎看见或觉察到了我,为了给我让路,努力向路边靠去。然而我却未从它身边超过去,而默默地跟在它身后,使得它忽左忽右地不知如何是好。我放慢脚步,故意离它远一些。这时才发现,原来在我的身后不远处,还慢慢地走着一母一子两头归家的水牛。
  那马儿有时候也停一停,也许为了调整那失去重心的身子。我不明白它的主人为什么非要让它超负荷地驮东西,适当给它减轻一点重量不行吗?我跟着它走了一段路,看着它走走停停,然而村庄、它的家,还是离它那么远。我不想再看它不堪重负的样子,忽然加快了步子想超过它。我看到了它的脸,仿佛毫无表情,又仿佛把脸拉得那么长,是在埋怨什么,苦苦地忍受着什么,抑或什么也不埋怨,只是习惯于没有表情的沉默。我从它身边走过的时候,它那长长的睫毛下面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好像盈满汪汪的泪水。它看了看我,就像一个人默默的目光。于我来说,最不敢解读的,最怕的是“默默”。
  我不明白,马儿和牛儿为什么可以不在主人的陪伴下也能认识回家的路?它们为什么不用人的监督也能自觉地回家?为什么不趁机跑掉以逃脱这种劳苦与束缚?也许,它们比我还明白,它们逃不脱,它们逃到了哪里也是做牛做马。也许,那只不过是因为一种义务,一种责任,抑或是一种眷顾,一种忠实罢了。
  还记得今年暑假时,我住在学校里。一天下午,我在宿舍看书,忽然听到校门口方向传来一阵“哒哒哒”响亮而急促的马蹄声,仿佛战马驰聘在沙场。我立刻起身走出门外,此时那马蹄声已经飞快地穿越了校园中间的操场,还伴着一声长长的嘶鸣,到达一间教室门口,停下了。只见那马背上驮着几袋沉重的稻谷,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学校附近王二叔家的马,那间教室是王二叔在假期借用来暂时囤放新收的稻谷的。它驮着稻谷,独自从野外的田里赶回来,卯足了劲冲上学校门口的陡坡,进到学校,准确无误地找到那间教室的门口,停下来耐心等待姗姗来迟的主人卸货。这一场面,令我惊叹不已,当场称其为“直达快巴”。多么忠实的马呀!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一匹马装死。就在我家对面不远处,一匹马正在帮它的主人拉一车子石头。那石头装得太多,到了一个陡坡前,马拉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没拉上去,不但没拉上去,自己还忽然跪趴下来了。马主人不断地催促和痛骂着,声音又大又凶,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忽然,马不动了,躺下来不动了。任凭主人使劲鞭打和吆喝,一动也不动了。我对马的突然死去,很是惊愕。过了一会儿,主人不知从哪家找来了一把菜刀,走到马面前,依然是凶恶无情地叫骂着,还向马挥动起了刀子,说:“不起来?死了是不是?死了就把你砍了,今晚大家有马肉吃了!”这时,马突然抬起了头,迅速地站了起来。这时我才明白,马竟然是装死的。多可怜的马呀,多无奈的马呀!
  我家里就没养过马,但是在我小时候,家里养过大概一年的牛。后来我家改种果树,不再种田了,也不再使用牛了。这一变化,使我再也不用看着牛在我父亲暴躁的脾气面前忍痛和受苦了,再也不用为牛们胆颤心惊了。
  它是包产到户后,生产队分给我家的一头衰老无力、瘦骨嶙峋的老母牛。我血气方刚的父亲在犁田时动不动就暴打它,如果它惊慌了,跑离了犁田的轨道,就反而被追上去,打得更狠,骂得更凶。而电劈雷鸣般的打骂并没能改变它犁田的速度。既然越慌乱越被打骂,它无路可逃,有时只好停下来默默地向天无声地哀叫。也许当时父亲是因为不平心理的发泄,也许是当时不明白它也是一条劳苦了一生的生命。那一年里,它和我辛劳的父母一样,不停地忙着,没有几日悠闲,它毕竟尽力地为我们家耕了很多的田地。如今,脾气已变和蔼的父亲偶尔回忆当年对老母牛的暴打,愧悔之心还是溢于言表的。
  就在那一年里,我也和其他孩子一样放过牛,做过几天放牛娃。现在想起来,我可是不合格的放牛娃呀!有一天牵着老母牛在河边到处匆匆地游走,寻找我遗落的心爱的小刀,却忘了让牛停下来吃草。我竟不懂得当时牛的饿,而老母牛竟也默默地忍受了我,和蔼、耐心地陪我走了一个下午。也许,经历了一辈子沧桑的、与自己的子女早已离散的老母牛,懂得了宽容,懂得了忍受,懂得了童心和爱。然而,却是我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懂。
  牛和马的表情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真不忍心读懂它们长长的睫毛下的眼眸,有时一如年迈的老祖母那样的安详、平和;有时眼含泪水,一汪无处诉说的沉默;有时甚至默然泪下。它们总是在辛苦劳作之后,安静地咀嚼往事,仿佛思索着我们所不知道的、而牛才知道的前世今生、前因后果。而牛总是耐心地品味着今生,期待着来世。
  总不能忘记的是,那一个寒冷的冬夜,我家的老母牛终于在池塘边斜坡上的一棵大榕树下,倒下了。那沉重的身躯,那劳作了一生的身躯,那倾付了最后一丝力气的身躯,默默地在寒风中,孤独地倒下了!在倒下之际,身子无力地顺着斜坡滚到了水边。等到我们第二天早晨发现了它时,它应该是差不多或已经走入了下一个轮回,投胎转世了吧,不再做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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