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出点错不可怕,因为这是小问题。”团支书说。
“嗯。”
“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出点错不可怕,因为这是小问题。”
他满意地点点头:“但思想根源是大问题。”
“嗯。”
“要狠狠挖一挖,毫不留情。”
“嗯。”
“现在你知道咋对待自己了吧?”
“知道了。狠狠挖一挖,毫不留情。”
团文书不想马上放过她,但又无话可说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女兵挨批评的时候很沉得住气。
陶小童闷头走开时,团文书又想起一句话,便追着她说:“对待缺点千万别灰心。”
陶小童坐在帐子里,找了几条语录反复背,就在她头脑最清醒时忽然倒下睡着了。但不久,她又被一阵相当轻的脚步惊醒。她不止一次发现班长孙煤的奇怪行径,她从不敢对别人讲。有天夜里同屋的蔡玲也被惊醒,她却说陶小童大惊小怪:班长起夜有什么可操心的?偏偏陶小童比别人想得多,有天夜里她就眼睁睁坐在帐子里等,起码等了两个钟头,也未见班长回来。她怀疑班长搞不好得了梦游症。她还渐渐发现一个规律,班长的毛病不是天天夜里发作,而是隔三天来一次,很准时。
这时孙煤无声无息地下了床。她光着脚,先走到蔡玲床前张望一会,又来打量陶小童。她把脸贴在帐子上,凑得很近往里看。陶小童吓坏了:深更半夜,班长要检查我什么?她死死闭住眼,装睡。等她再睁开眼时,发现班长在往脚上套鞋子。然后又把被子整理老半天,但并没铺整齐,听说梦游的人动作不很准确。她倒把蚁帐掖得相当仔细,象怕被子挨蚊子咬。最奇怪的是她蹲下来摆拖鞋,摆了一只正,一只歪。
接着班长就从窗子翻了出去。翻得一点声响也没有,动作简洁熟练。从落地的轻盈程度看,她穿的是双软底舞蹈鞋。陶小童认为,继续对班长的病情听之任之就不够朋友了。她起身,先到班长床前看了看。这一看吓坏了:帐子里还像躺着个人!被子的曲线,帐杆上挂的衣帽,床前一双看上去放得很随意的拖鞋。
她站了半天,浑身冰凉,闹不清是救自己还是救班长。她真想叫醒蔡玲。但蔡玲对人家的事都不感兴趣,她只是全心全意维护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睡眠。蔡玲最感兴趣的是跟人换东西。所有东西在她眼里都能迅速比较出优劣来。新兵连头一天,蔡玲就换走了陶小童的棉衣。孙煤上来干涉:“你怎么会眼馋别人的东西?不害臊!”
蔡玲有一对深棕色的眼睛,很温顺。似乎世界在她眼里永远可爱。她并不因班长的斥责恼怒,甚至毫不计较。她终于心平气和地拿着陶小童的棉衣走了。以后人们发现她在做这类交易时总有足够的耐心,简直锲而不舍。过了几天,她又看中了陶小童的褥子。
班长孙煤大叫:“别换!你的好,傻瓜!”
发服装那天,管理员错把寒区的褥子给了陶小童,因此比一般的厚。但她经不住蔡玲那真诚羡慕的目光,心想让别人满足一下也是一种幸福,就决定换给她了。
大家都责备蔡玲太过分了。
蔡玲仍不恼。她在占便宜时竟显得无比厚道。徐北方管她叫“伯利恒小镇”①来的姑娘。她表情单调,安详,从山区小镇来参军时,所有行李是装在一只竹背篓里背来的。孙煤见蔡玲又一次得逞,突然问道:“我问你,蔡玲,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是什么?”蔡玲说没吃过。孙煤说;“你当然没吃过——最难吃的是亏呀!对不对,陶小童”
①耶稣诞生的小镇。
蔡玲似乎没听懂。她紧抱着换到手的褥子感到十分踏实——每当多捞点什么,她就显出这副圣徒式的可爱表情。她认为一切好东西都该归她,因为她最知道疼爱好东西;好东西放在她手里比放在任何人手里都合理,都保险。
等陶小童来到院子里,发现班长早没影子了。院子很黑,只有徐北方的窗子投下一根亮线。他就住陶小童头顶上。此人在队里无法无天,每夜作画到深夜,可没人知道他画些什么。每晚上熄灯号响毕,刘队长务必在院里喊:“熄灯!都熄灯!”其实喊的就是他。他后来搞了副厚窗帘,就把队长糊弄了。住在他脚下的人知道他不仅没睡,而且远比白天活跃。有天夜里,他画得高兴,一跺脚,把楼下天花板上一个白瓷灯罩给震下来,差点砸了蔡玲的脑瓜。蔡玲发现这东西能当个蛮高极的痰孟,就一点牢骚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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