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路过综合楼,小然然指着楼顶外墙玻璃上的清洁工人说:看,他们在荡秋千!小儿哪知世事艰!这飘来荡去的生活在他们看来,自然是轻松有趣的!看着楼上一群吊着绳子的“秋千人”,塞北此时已寒意渐浓,北风难耐,讨生活的他们,自然顾不得这许多。
说起这“秋千人”,在城市淹没一切的如今,可能人人都见怪不怪了。见了,可能心里闪过的好奇要比同情要多一些,许多人因此朝着好莱坞大片联想了去。在很早以前,我也是如此心理,觉得好奇,有趣,还有什么呢?没有什么了。如同多数人一样,几分钟后,这好奇和趣味又被别的事物牵引去了。直到某一天,母亲告诉我,老家邻居的二儿子就在城里干的这外墙清理的活儿,整天栓根绳子吊在半空中飘荡着,胖婶(她母亲)的心也跟着在老家悬着揪着。母亲说这些的时候,我想着隔壁家这个老二,生来就比非洲人白不了多少的老二,生来似乎就爱笑牙特白的老二,我童年的玩伴,此时就在我眼前如摆钟一般摇晃,摇着晃着,突然就脱离了钟体,飘摇到了一片不可预测的虚无里。
在我们还都是孩子的时候,我的村子和所有的村子一样,一样贫穷,一样广大。邻居家的叔叔就带着他们家的孩子们在如此广大的村子里打猎。对,他是猎人,有支长管的猎枪,枪管里残留的火药味让我们着迷。记忆力关于猎人的一切似乎都被白雪覆盖,眼界里白茫茫一切真干净。瘦小的猎人,带着他两个生来就黑黝黝的儿子,脚下的雪被踩得吱吱响,他们就那样在晴日里朝村南头出发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像雪一样纯净,多少年后仍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在雪地里找寻野兔的脚印,细碎的脚印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一只半大不小的土狗在前面跑着跳着,一两只乌鸦刺耳的叫声在旷野里回荡,一群麻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赶来赶去。每个人的眼睛都发着光,嘴里呼出的白气像一朵朵的云从耳旁飘过,整个世界安静的让人心跳不已,大家都在找,都在等,都在等待那一刻。时至今日,那一刻已经斑驳难辨,似成幻想。只是依稀看见归途中,有几只兔子或者野鸡挂在枪头晃悠,或多或少,不至于空手而归。回来后,战果被迅速分解。兔皮晒在西墙上,短小毛厚的兔尾巴最适合做成耳套,如果猎人够大方你也够幸运的话,可能会得到一支野鸡尾巴上的羽毛——足有半米长的羽毛!可以媲美孔雀的羽毛!唱秦腔的戏子的头冠上就有这样的羽毛!于是,一支羽毛就不仅仅是一支羽毛了!当然了,还有肉,肉关乎味觉,也关乎想象,一点点拿来与邻里分享外,剩下的要细水长流,支撑过漫长干瘪的日子。
后来呢?后来,雪越来越小,原先松散自由的村庄越来越整齐,也越来越拥挤。某一天,政府收走了猎枪,冬天自然就不属于猎人了。猎人没了枪,还是快乐的,快乐的还有他黑黝黝的儿子们。记得他们后来在土里挖蝎子,蝎子挖的多了,就养蝎子。人如春草汹涌,蝎子也没了家园。后来甩着鞭子养羊,好景不长,要山川秀美,严禁放牧。千变万变,不变的是猎人的快乐,快乐的还有他黑黝黝的儿子们。虽然猎人不当猎人已经好多年,可能猎人早就忘了自己以前是个猎人。
再后来,城里开放了,和你我知道的一样,村里的人一波接一波进了城,塞进城市的褶皱里,再把褶皱换成他们没见识的光鲜,然后,他们继续在另一片褶皱里打造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光鲜。包括猎人,以及他黑黝黝的儿子们。其中一个就是我童年的玩伴,以前他爬树特厉害,他在家门口粗大的皂角树来去自如,像一只快乐的猴儿让我们羡慕。如今他成了别人眼里的“蜘蛛侠”,我女儿眼里的“秋千人”。每每看见高楼大厦上的他们,我就想其中是不是有一个我认识的“他”,我试图以一种意外与往昔相逢。可是,除了刺眼太阳和眩晕之外,我不能收获更多。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