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相思
■ 杨文丰
相思,这思念、思恋、爱慕之情思,地道的爱心意识流,人类感情之树上的花朵,可谓既古老,又年轻,是那么绚丽迷离。
在祖国浩如烟海的诗词中,相思,是被明明暗暗吟咏的字眼。《诗经》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蕴含的是中华诗歌上游歌者对妻子或恋人的相思。“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直说相思了无益”,该是开门见山说相思了。在我看来,相思诗写得最洒脱最自然者,当推王维的《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因了这《红豆》,自唐代开始,相思就披了一袭红色,相思就有了暖暖的色彩。
相对来说,诗词里的相思要开放一些,比不上现实中的相思含蓄。“古井烧香暗出烟”这句古歌,就是现实相思不太适合晒于光天化日的形象写真。相思何以会含蓄,当然是出于当事人的不好意思,含蓄又有何妙处?可使此情更美丽、神秘、悠远,更富心理美学意味,漫生更多的缱绻、苦痛和难奈。
相思的产生需要什么缘由吗?当然是要的,然却这缘由又难于觅得,或者说是难见有什么逻辑的,道不清说不明的,莫名的。
想起老舍在小说《二马》里写过:“相思只有甜味,单思完全是苦的。”依我看,也并不尽然。人,染上单相思也好,陷进双相思也罢,都像吃了迷魂药,恍兮惚兮,情感和行为,都甚难受理性的支配。
这不奇怪。因为相思还是情感的雾岚,并非理性的星光。男女相悦,相互爱慕,情感低切,道是无情却有情,很可能只是对方的一个眼波,一个姿态,一个感应,一句谈吐……彼方这些有意无意的神态风采,将你弄得“恨别鸟惊心”,幡然会心,了然得悟,从此就莫名的精神亢奋,自我意识“牛市”,还会染或轻或重的精神强迫症(比如你要不断地查阅手机信息),梦绕魂牵的情思之线,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是罹患上“相思病”了!更可怜的,倘若恰巧的遇上“身瘦白衣宽,体弱六月寒”的一介书生,被相思闹个寝食不安,形容憔悴,自不足怪矣。此间,你能大张旗鼓地刨根问底吗?你大可不必问缘由从哪里来,这就和不必去问白云为啥往西飘,鸳鸯为何成双对,桃花何以春天开,是一回事儿。
其实,这相思明显是时间的函数,缠满谜底的时间函数,谜底在哪里?在远方,似天边的朝霞,闪烁迷幻,任何当事人,深陷之时,又有谁求解得了?
我这不是在强调相思的神秘性吗?是的。相思的神秘性,是美丽而深富诱惑力的深水漩涡。吸引力越大,神秘性就越大,漩涡性也越强。你身陷其中,即便再深,喝下的苦水再多,受的折磨再多,也可能浑然不觉,这真如同鱼儿在水中游却未必能明白此身在水中央一样,此般滋味,可意会难言传,也不便言传,见树不见林,见鸟不听声,有些似禅的境界。
有道是“愤怒出诗人”,其实,我以为相思才更出诗人!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里断言:“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既钟情又怀春的相思中人,哪一个不是无师自通都做起诗人了呢?凡与相思相关的人物事,不都幻化出缤纷的诗情了吗?冰心老人年轻时,就写过《相思》短诗:
避开相思,
披上裘儿,
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
枯枝——
在雪地上,
又纵横地写遍了相思!
冰心老人晚年撰文披露:“因为‘相’字旁的‘目’字和‘思’字上面的‘田’,字,都是横平竖直的,所以雪地上的枯枝会构成‘相思’两字。”冰心老人,当时已然是诗人。
想想,这地上曲折的枯枝,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就会落地的,是要经人或风什么的折之,方扑向大地的——这“折”这“断”,不就也是相思可能面临的境遇么?
如果你来到热带和亚热带地区,比如你走进我曾经生活过多年的鲜花城市——湛江,你就经常可以在海岸、山野、溪涧和公路旁,看到一片片、一行行相思树。这相思树,树不高而迷人,枝不硕而柔韧,依然是常绿树,四季葱绿,辐射活力。最迷人的还是夏秋,相思花开了,一串串,一嘟噜一嘟噜,像走出沉甸甸的无奈发出的美丽且刻骨铭心的叹息,在缀压温情的枝头。相思花是黄色的。黄色自然也是暖色,我想,这盛开如此之花的相思树,真应是相思的物化或者象征了。这其实也喻示着,相思,完全也可以有温暖的境遇。
一个人,染上了相思,就表明彼与你仍存在距离:或者空间距离,或者时间距离,或兼而有之。这教我突然就想起故乡的一首客家山歌来,因为其唱出了相思的距离:
妹想亲哥又一年,
几多月缺又月圆,
月缺还有团圆日,
等哥团圆到哪年?
是啊,假如能够长相厮守,又怎么会有距离,又焉需要什么相思呢?
幸好,在这世上还有一种鸟叫相思鸟,是那么娇小,然却很是可人,总是双双对对,交颈厮磨,相亲相守,好美满,好自在。
人们何以要以“相思”命名如此之“鸟”呢?我想,该就是为了慰藉两地相思吧。相思中人,不就是在追求能似这种鸟儿那般双双对对不分离、相融相合、团圆美满么?
(全文189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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