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光柱里满是浮动的尘埃。并不是有光的地方才有,它们其实无处不在,你把它们吸进去,又呼出来。坐在那里,看着光柱中的尘埃发呆,那种清寂便有了一点点况味。
我住的地方一直都很脏,临街的房子,今天修路,明天建桥,简直是一个尘土飞扬的工地。像所有北方肮脏的县城一样,到处都是拆迁和建造,风沙又大,出去一趟,嘴里是沙子,皮鞋上下霜一般,落一层细细的灰。
我又是一个懒人,地几个星期不拖一次,清扫不到的死角,灰几寸许。桌上、书上、柜上、几上如下霜,如罗面,犹如月光,卷不去、拂还来。洗澡对我来说是件痛苦的事,如嵇康所说:“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大可当得起苏老泉骂王安石的四个字“囚首丧面”。古人所谓“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的那份洁身自好,于我何有耶?
从小身为农民的父母就教育我热爱土地。父亲说:“土是好东西,万物都从土里出。”母亲说:“人是泥捏的。”证据是:“你身上的灰你能搓净?”谁能搓净自己身上的灰呢?自己认为干净了,搓搓还有。父母的话我都信了。对于无力反驳的,你只能相信。这是我多少年来安于尘埃的原因吧!甚至,对于过分干净的男人和女人,心里倒有一点厌烦。在我看来,没有比一天洗一次头更无聊的了。好在,像我这样的人不多,大家还是都喜欢干净。
我至少不那么厌烦尘埃,并不是什么“和光同尘”的意思,而是在这样一个尘世中哪里会有红尘不到的地方?无力刻意求洁。无力刻意求雅。中庸是一种境界,过与不及都不好,庸者常也,常者久也。一如书法,要使大多数人看到美,懂的人看到精神的境界,过低便流入世俗,过高不是枯寂便是狂怪。
《庄子.逍遥游》中有一句:“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集释上有人说:“尘之小者为埃。”这是古人细腻的地方。埃比尘更小、更轻、更无处不在。比如前面所说,走在街上,风沙吹动,满眼满鼻满口的是尘,迷眼刺鼻碜牙;细细密密附着在皮鞋上的是埃。这样明确的区分,真让过洁之人绝望,你躲得过尘,但你躲不过埃,无处不在的埃,在天地间弥漫,琐琐而无奈。宝玉说最极致的死法是在那雅雀不到的地方一起化灰化烟,被风一吹,便无形质,多么干净!他大概是忘了埃这回事。现代火葬制度的推行,宝玉的理想终于可以大面积实现了。人生最后的归宿是化为尘埃。那茫然而动的浮尘,哪一颗是前世的你呢?
《庄子》里的一个人物子犁曾对来生有一个诗意的推想,其友子来喘喘将死,子犁说:“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造化大冶啊,伟哉!抓一把土,抓一把火,抓一把风,抓一把水,天地的精华齐备了,精兮微兮,吹嘘生气,塑尘埃为形质,赋尘埃有生机。为鼠肝何妨?为蝴蝶的翅膀何妨?好在生生不息,并不伤悲。
【作者简介】王伟,别署楚狂、楚人,1978年出生,安徽省亳州市涡阳县人。中文本科毕业,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书法百强”,亳州市书协理事,涡阳书协副主席、涡阳县政协委员。
师从南京艺术学院金丹、薛龙春教授,书风传统,以“雅洁”为尚。
作品入展:全国首届册页书法展、全国二届青年书法展、全国二届手卷书法展、安徽省首届楷书精品展、安徽省首届教师书法展,"广玉兰奖"安徽省首届青年书法篆刻展,第八届新人书法展、安徽省首届临帖书法展、安徽省新世纪第二届书法大展、安徽省二届隶书展,纪念虞世南诞辰1450周年全国书法大展、第四届商鼎杯书法展、第二届中日公务员书法展、全国中青年千字文书法手卷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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