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光的隐与隐无可隐_经典散文_.

   孔子他老人家曾教导弟子们“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真是字字千钧,宛若武林高手的霹雳掌,隔空掴来,令人自觉不自觉手捂着红肿的腮帮子,趔趄着讨饶,夫子手下留情,留情则个……这还是有廉耻的。至于庙堂朽木冠带豺狼则不属于人类范畴,不值为其多费口舌。而有“皎皎高贤”之誉的焦光先生,隐于焦山三诏不起,无疑是践行夫子思想的好学生。

   好学生就是好学生甩人好几条街哩。若是一般人等,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忽而富贵排山倒海逼人来,“伟大领袖”汉灵帝的使者捧着御笔亲自签发的“offer”吹吹打打送上门来,惹得一干吃瓜群众,心头撞鹿眼里冒火口里流涎,没有一定的定力,还真的招架不住:先前的自命清高、壮语豪言瞬间化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而好学生焦光在使者到来之前早就走起,走得慌慌张张急急忙忙。你见过逃荒的、避难的,可曾见过身后有老虎追着一般玩命逃窜,而这只老虎的名字,居然、居然叫“富贵荣华”!!!你说这不成心气人吗!可这便是焦光同学的隐者风范哩。一路上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自家乡河东(今山西夏县)一口气跑到镇江焦山,见这里水秀山青民风淳朴,遂隐居下来。

   隐居的日子好过不?得看你咋个隐法。家底殷实的,居有房,出有车,再有几亩良田,还好说。否则,如隐于首阳山、不食周粟靠野菜充饥的伯夷叔齐老哥俩,除了饿毙还能怎样!明人有句诗,“雪满山中高士卧”,乍读是不是觉得忒高大上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实情则有点悲催。典出东汉隐士袁安。话说这年冬天大雪成灾,洛阳令出行察访灾情,一路上但见军民人等都在热火朝天地清雪,唯有一户人家柴门深闭为雪所埋,静悄悄没有动静。一打听是隐士袁安的家,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大家赶快动手铲除积雪,强行入户,见灶里无火,锅里少食,主人袁安冻饿无方,正高卧在床保存体力呢。你倒是出门借点柴米啥的救救急呀。袁安不。袁安的想法真是萌哒哒:“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哈哈。说大雪天儿呀,人人都肚里缺食儿,自己就不给旁人添乱了!袁隐士真是萌死了!“袁安卧雪”现代人觉得萌,古人也是蛮爱的,也是历代画家喜欢的题材,从唐人王摩羯到今人傅抱石,均有袁安卧雪图传世。画家们以妙手丹青讴歌山中高士晶莹雪安贫乐道的品格。若问隐士焦光的日子过得咋样,读者诸君参看“袁安卧雪”,举一反三可也。要坚守自己的操守,必须耐得住清贫。在焦山,他房也没得,只有今人可见的一个小小的山洞可供存身,上有“三诏洞”石额,为光绪年间物。三诏洞在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曾经整修过,洞中原有一尊焦光石刻像,深衣大带,两旁侍立小童。“文革”中均被捣毁。而今的焦光像是1979年塑成,身着隐士服,脚穿草鞋,右手执书卷,若有所思。想当年焦光想过晴耕雨读的日子也是不可得,他压根就无田可耕。焦山流传的说法是焦光一则混迹渔樵,靠打柴度日;二则行医济世,焦光颇通医道,为当地百姓治好了诸多疑难杂症,且遇贫者,免费救治,不取分文。

   富贵人人爱,焦光为何隐而不仕自讨苦吃?基于对形势的清醒认识呗。用孔夫子的话说就是“邦无道”!君是无道昏君,臣是狼心狗行之辈,你没法与之共事啊!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会死的很难看!明摆着就这两种结果。焦光早就看透了!因此使者一来就溜之乎也,惹不起,我躲得起吧!不成,貌似“求贤若渴”的汉灵帝还锲而不舍,拿出小伙子追姑娘的热情,海陆空一顿忙乎,一直追到焦山,真是追得焦光没处躲没处藏哇。好说歹说焦光以身病为由打发走了使者。使者一撤,躺在床上装病的焦光用袖子擦擦惊出的一头冷汗,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后人都说汉朝人民的伟大领袖汉灵帝是无道昏君,据我看来,还不失人君气度。虽然三请焦光,焦光同学以各种理由推脱,摆明了就是一副不合作的态度嘛!拥有无上权利的皇帝,估计私下里也会恨得牙根直痒——穷酸就是给脸不要脸!哼!

   还好没有痛下杀手无限上纲:不跟着我革命的,就是反革命,没有中间路线可走!贴焦光的大字报!开批斗会!不仅要触及肉体更要触及灵魂!这不是吃瓜群众在玩穿越,这是有据可考!文化革命时,红卫兵小将剐不着焦光的肉身,不连他的石像也没放过吗,榔头斧子棍棒一齐上乒乒乓乓砸了个稀巴烂!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的隐士文化,也是貌似无道的统治者对不合作的知识分子的一种成全,我称之为“无道之道”,说白了彼时的肉食者还没到流脓冒血坏透腔不可理喻的地步。不合作?“咔嚓咔嚓”!这是强盗的作风!退一步说,即便真要“咔嚓”,略明事理的,也会成全被“咔嚓”者的风度,如司马昭“咔嚓”竹林七贤的嵇康,临行前还给嵇康抚琴的自由,屠刀之下的《广陵散》回肠荡气,响遏行云,成就了流芳千古的魏晋风流。而不是若某某某,刑前就割断其喉管儿,哪怕对方是个弱女子,也绝不手软,彻底剥夺她发声的权利……呸,还想抚琴,说梦话吧?梦话也说不出了,因为她已被刀锋“断其喉”……

   如此看来东汉末年的焦隐士还是蛮幸运的嘛!有着“无道之道”的伟大领袖毕竟还成全了他的隐而不仕。

   然而万万没想到啊,躲过了缠人的汉灵帝,也没躲得过800余年后的宋真宗赵恒先生!这位先生就是以皇帝之尊亲自上阵吆喝“书中自有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的老哥,试图以此买动天下读书人的心。这也就罢了!连过世几百年的隐士焦光他也惦记着。青天白日的,竟然金口玉牙对群臣们说:昨夜三更梦见一位老人,自称东南隐士焦光,献给朕几粒龙虎仙丹。朕当即服食,今晨醒来,便觉精神百倍。焦光做了神仙,仍然忠心耿耿,真宗感动得不要不要的,遂下诏封焦光为明应真人,给他住过的山洞挂匾题名三诏洞。并把焦光隐居的樵山赐名焦山(焦山原叫樵山)。这就是"三诏洞"与“焦山”名字的由来。

  虽说赵恒先生的一面之词今天听来有点玄,但也不算辱没洁身自好的焦隐士。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本来也是隐士们的处事原则。总体说来有良知的史家对宋真宗赵恒的评价还是不错的。这位赵官家爱惜民力减免赋税,比较务实不好大喜功、不打肿脸充胖子。虽说被寇准寇老西“揪着脖领子”御驾亲征打败了辽国耶律隆绪亲率的20万虎狼之师,取得了澶州大捷,却签订了每年向辽提供“助军旅之费白银10万两,绢帛20万,并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的澶渊之盟。一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左倾史家,往往以“澶渊之盟”来讥讽宋真宗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而签订屈辱的不平等条约第一人。实则正是这“澶渊之盟”,结束了宋辽之间长达二十五年的战争,从此“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白发长者),不识于戈”,使宋辽双方保持了百余年的和平!若你是宋辽时民,你是喜欢好大喜功的战争狂人,把人民拖入战争的绞肉机绞成肉馅,还是喜欢一纸合约换来“树上鸟儿成双对,你担水来我浇园”的田园牧歌?而况,宋辽两国邻里邻居地住着,辽国无非是看大宋日子过得流油而自己三餐不继,一边咽着口水敲盆子打碗兼磨刀霍霍刷刷存在感,宋真宗这边厢一记老拳把调皮捣蛋的坏小子打倒在地,一边厢隔墙扔给他几屉热腾腾的蒸饼馒头,两家依旧见面嘻嘻哈哈各干各的事儿去了。原来我们的赵恒先生那时就晓得用钱能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事儿!况且宋真宗心里早打好了小九九。“澶渊之盟”使宋朝节省了巨额战争开支,岁币的支出不及用兵费用的百分之一。古今战争都一样,都是烧钱大比拼!这就避免了重兵长年戍边造成的过量徭役和朝廷赋税压力,以极少的代价换取了战争所难以获取的巨大经济利益!且宋朝在边境上的雄州(今河北雄县)、霸州(今河北霸州)等地设置的榷场贸易所得,是“澶渊之盟”给辽岁币的无数倍!——为这样一位皇帝老哥献丹药,为天下苍生计,助他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想来焦隐士也是心甘情愿的,也不算玷污隐士白璧无瑕的品格。

   尽管焦隐士“梦里献丹”嘉奖宋真宗治国有方造福百姓,是一贯善于故弄玄虚的赵恒先生的自说自话,但鉴于这位赵官家一纸合约几许散碎银两就换来宋辽两国百余年和平,而不是呈什么英雄主义大手一挥,数千万也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便“被驱不异犬与鸡”充当战争炮灰——宋真宗也真担得起“有道之君”的光荣称号;本着“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的大原则的焦隐士,适时出现在赵官家的另类空间给他颁发“仙丹牌和平奖”,于情于理也都说得通。

   总体看来隐士焦光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想隐时虽说被当朝皇帝哭着喊着追得绕处乱跑毕竟也没怎么着他,还得了个“三诏不起”的清名;身后800年还强被宋真宗互粉了一下,至今留有“三诏洞”“焦山”的美名供后人发古之幽思。就是文革时惨了点,被红卫兵小将蜂拥而上把石像砸了粉碎还踏上一万只脚!好在是无知无觉的石头代他受过!就是多少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红卫兵小将的铁拳也不曾含糊犹豫过!相比那些含恨而亡及死了千八百年也被挖墓剖棺挫骨扬灰的,焦隐士的际遇真就不错了!
    后人有诗赞之曰:

    皎皎高贤疑是仙,深心难测孝然边。(注:焦光,字孝然)

    智推三诏逍遥洞,幽僻山门自在天。

    云雾阁中宜独坐,蜗牛壳里好安眠。

    清风袖底如知己,得傍瓜庐又一年。

    据说焦光活了一百多岁,方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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