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台球桌_经典散文_.

我家隔壁是一排长长的商品房。那时候,商品房可是很时髦的房子,乡人都以买了商品房为荣,其中有兄弟俩各买了两套,还挨在一起,简直羡煞旁人。商品房最大的优点就是,地理位置好,又可作店面出租。这不,上述兄弟中的老大就把一间店面租了出去。

隔壁村一户人家租去做文具店,还在店门口摆了一张崭新的台球桌。咦,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崭新又精致的桌子,它一定是从遥远的大城市运过来的。六只纤细又精巧的脚,远远看去,似乎像是某种可爱甲虫的脚,透着深沉的光泽。有时我独自坐在门口看着它,甚至一度看到它迈动优雅又傲慢的步伐,在马路上彳亍。大概是因为我极想亲近它吧!可是我是个穷孩子,口袋里没有零花钱,且不认识店家中的任何一个。

店主是个美丽的姐姐,比我姐还要大一些,刚刚初中毕业,待字闺中。她坐在玻璃柜后面,显得那么的恬静,薄薄的单眼皮,耳边的脸颊处有几颗粉刺。乡里的妇女说,真是可惜,如果没有那几颗粉刺,那真是美极了。我不知道几颗粉刺会造成这样的影响,倒觉得在一层淡淡的粉饰下,它们有些可爱了。多年后,我回想起起来,才知道妇女们的说法,是因为刻意对比,甚至是一种嫉妒。这个姐姐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她的妹妹就是人们眼中最完美的女孩,不但生得美,还一颗粉刺也没有。但我没见过她几次,却总在人言中多次听见。印象中她如此神秘傲慢,似乎不怎么正经看人,只是把那裹着美丽双眼皮的眼珠朝天空看着,很少和人打招呼。

我读初二后,和她们的弟弟成为了同班同学。周末,同学就邀我一起撞球,当然是免费的。他的面孔几乎和二姐一样!连班里的漂亮女生都感到诧异。但是他的行动是很男性的,也就是很man,正处在变声期,声色沙哑,略显成熟。他邀请我撞球,想把我培养成高手,因为他本身技术极好,很少找到对手。他大姐对撞球兴趣不大,但有时在店里呆久了,也会出来玩几把,然后给红色鸡冠花浇浇水,摘掉那发皱的叶片。

她笑起来很好看,而且一点也不娇气。小巧的手掌附在绿色的丝绒桌毯上,丹凤眼全神贯注地盯着球,技术却不太好,总是打歪,然后笔直地挺身起来,抬起球杆,腼腆地笑了笑。他弟弟也不多话,径直把球都打完了,那些新球精巧毫无瑕疵,在桌上安静地滚动着,撞击声和落袋声紧促而脆,令人赏心悦目。

各色人等纷纷前来撞球。有些是冲着大姐来的,有些是冲着二姐。有个社会青年竟对我同学说,“你二姐不在?知道不,我差点成了你的姐夫。”我同学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是跟他撞了三场球,然后那人便灰溜溜地走了,再也没来。

又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形象威严,态度粗鲁,据说刚刚从牢里放出来。他一边打球,一边瞧店里的大姐,说着一些有意无意的话,有次跟人撞得性急,竟把球杆一膝盖拗断,吓得对手呆立着。但是大姐仍旧没出去,只是在里面轻声说,球杆一根多少钱之类的。

也有纯属来赢钱的。一个外地闯荡回来的青年,据说比赛得过奖,撞球时左手手指搭在桌上,虎口隆起,中指便如同一种昆虫的身体,律动着抖动,良久,一击命中。他一来,周围总是粉丝云集。这时候,大姐终于可以安静地坐在店里,看看杂书,听听流行歌。台球桌边一会儿寂静,一会儿喧嚣,就像潮汐。阳光透过铁棚与屋檐的间隙,打在阴凉的红砖上,打在繁复细密的鸡冠花上,散射出一些无法描述的光影。

乡下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安静的,无聊的,店里大部分时间都空荡荡,各色文具躺在玻璃柜里,免遭粉尘的侵扰。破败的影碟片如干瘪果实挂在墙壁,一只昼游的壁虎,晃了一下尾巴,窜入黑影中。崭新的球桌一天天地失去光泽,桌毯逐渐粗糙起来,桌球表面出现了坑坑洼洼,特别是白球,越发像那晴朗夜空中的圆月。而成群的粉尘在光线中游弋,成为了虚无空间的主宰。

时间是一切运动的总和。没过多久,商品房一带开了越来越多的店,同类竞争,这个文具店终于关了,又租给别人开别的店,那老球桌成了储物台,落满了尘埃与鸟粪。我和同学也升了高中,失去联系,听说美丽的大姐和二姐也分别出嫁到别的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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