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荷兰王国公司是强大的石油集团,全称为荷兰王国石油输出公司,成立于1890年。
②罗特希尔德是德国犹太籍的银行世家。埃德蒙-德-罗特希尔德是法兰西银行行长。
帕尔马公主向我表示亲热的另一个理由具有个别性,但决不是她对我有什么神秘的好感。可是,当时我无暇对这第二个理由作深入的思考。因为公爵似乎急于把介绍做完,已经把我拉到另一位贵妇身边了。听到她的名字,我对她说,她的城堡就在巴尔贝克附近,我曾经经过那里。“啊,要是那次能让你进去看一看,该有多好!”她对我说,声音低低的,仿佛要使自己显得更加谦虚似的,但声调却很真挚,使人觉得她为错过了一次非同一般的机会而感到遗憾。接着,她讨好地看着我,对我说:“我希望以后还有机会。我得告诉您,我的布朗加斯姑妈的城堡可能会使您更感兴趣,它是芒萨①建造的,是我们省的一颗明珠。”据她对我说,不仅她自己很愿意让我看她的城堡,而且她的布朗加斯姑妈也会为能在她的府上接待我而喜出望外。显然,这位夫人认为,大领主有必要讲几句不负责任的客套话,使殷勤待客的古代好传统继续保持下去,尤其在目前这个土地正在慢慢转入不懂得生活的银行家手中的时代更应如此。此外,她和她那个阶层所有的人一样,尽量说一些最令对方高兴的话,使对方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确实了不起,认为给人家写信会使人家感到高兴,登门拜访会使主人感到荣幸,人家渴望认识他。其实,这种想取悦对方,使对方认识自己了不起的做法,有时在资产阶级中间也能看到。即使不能——真可惜!——在出身资产阶级的最可靠的朋友身上,至少也能在最可爱的同伴那里发现这种可以补偿个人某个缺点的温文有礼的行为。不过,无论如何,这在资产阶级中是孤立现象。可是相反,在绝大多数贵族中间,这一特点就不再是个别现象了:贵族教育培育了它,认为贵族伟大的想法——贵族天下无敌,不怕自卑自贱,知道待人温文有礼能使某一些人感到幸福,因而乐此不倦——使它维持了下来,它已成为一个阶级的属性。即使有些人个人的缺点与这种特点格格不入,不可能把它留在心里,但他们的词汇和手势会无意识地带上它的痕迹——
①芒萨(1646-1708),法国建筑家。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德-盖尔芒特先生同我谈帕尔马公主,“她比谁都有‘贵妇人’风度。”
在公爵先生把我介绍给女宾的时候,有一个人不停地向我表示敬意。此人是汉尼拔-德-布雷奥代-贡萨维伯爵。他到得很晚,没时间了解客人的情况,当我进入客厅时,他看出我不是公爵夫人圈子里的人,我能进来,想必有非同寻常的资格,于是,他单片眼镜放到眉弓下,心想眼镜不仅能使他看见我,更有助于他看清我是哪一种人。他知道,德-盖尔芒特夫人作为真正的贵妇,拥有宝贵的采地,即所谓的沙龙,也就是说,她有时会把一个因发明了一种药品或创作了一部杰作而崭露头角的名人介绍给她圈子里的人。公爵夫人曾毫无顾忌地邀请德达伊①先生参加她为英国国王和王后举行的招待会,圣日耳曼区的人对此至今记忆犹新。那些有思想的贵妇对接近这位神奇的天才很感兴趣,因此,当她们没有受到邀请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德-古弗瓦西埃夫人非说里博②先生也参加招待会了,但这纯属捏造,她这样说无非是要人相信奥丽阿娜想让她丈夫当大使。更引起轰动的是,德-盖尔芒特先生用一种可与萨克森元帅③媲美的殷勤,亲临法兰西喜剧院的演员休息室,恳求赖兴贝小姐④到他府上给英国国王吟诗,赖兴贝小姐果真接受了邀请,这在社交史上绝无先例。德-布雷奥代先生想起公爵夫人做过那么多出人意料的事(他本人完全持赞成态度,因为他自己不仅是沙龙的一个装饰物,而且还以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同样的方式——不过他是男性罢了——支持一个沙龙),心里揣摩着我是何许人,感到大有探究的必要。蓦地,他脑海里闪过维多⑤先生的名字,但又认为我太年轻,不可能是管风琴家,再说,维多先生名气不大,不可能受到“接待”。他觉得我似乎更象瑞典公使馆新来的专员,有人同他谈起过此人;他准备问我奥斯卡二世⑥的情况,他曾多次受到这位国王的热情款待;但是,当公爵向他介绍了我的名字后,他发现这个名字从没听说过,就断定我是一个有名望的人,不然他不会在这里看见我。奥丽阿娜尽干这种蠢事,善于把知名人士巧妙地吸引到她的沙龙里,当然只占百分之一,否则,她在社交界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因此,德-布雷奥代先生心满意足地舔舔他的嘴唇,用爱闻美味的鼻孔狠狠地嗅了嗅,他的食欲被激发出来了,因为他坚信,今日的晚餐一定丰盛,再者,由于我在场,这场聚会一定饶有趣味,明天他在夏尔特尔公爵府上吃中饭时,便有了引人入胜的谈话内容。他还没有想清楚我究竟是谁——是不久前刚投入试验的抗癌血清的发明人,还是那出刚排练不久,马上就要在法兰西剧院上演的开场小戏的编剧——他这个大知识分子,“游记”的爱好者,就开始不停地向我表示敬意,不断地做出心照不宣的示意动作,通过单片眼镜,频频向我发出微笑。他这样做,也许是错误地认为,如果他能使一个有才华的人相信他——布雷奥代-贡萨维伯爵——把思想看得和出身一样重要,就会得到这个优秀人物的尊敬;也可能只是为了表示他感到心满意足,但在表达上遇到了困难,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同我说话。总之,他就象随木筏漂到了一个陌生地,遇到了一个“本地人”,他好奇地观察本地人的习俗,不停地向他们做出友好的表示,也没有忘记象他们那样大声喊叫,抱着捞好处的希望,用驼鸟蛋和香料同他们交换彩色玻璃小饰品。我尽最大可能不使他扫兴,接着,我和夏特勒罗公爵握手,我曾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遇到过他一次,他对我说,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是个老滑头。夏特勒罗公爵是典型的盖尔芒特,金黄色的头发,鹰钩鼻子,脸上布满了难看的粉刺,所有这些特点,在十六和十七世纪留给我们的有关这个家族的画像中就已经显示出来了。但是,我已经不再爱公爵夫人,因此,一个年轻人长得再象她,对我也没有吸引力。我在夏特勒罗公爵鼻子的弯钩上看到的是一个画家的签名,我对这个画家也许研究很久了,但现在对他已不感兴趣。我也向富瓦克斯亲王问了好,不幸的是,我遭遇到德国式的握手,手指头仿佛被老虎钳夹住,从里面抽出来时都快给捏扁了。富瓦克斯亲王同我握手时,脸上带着法芬海姆亲王式的嘲弄,或者说是善良的微笑。法芬海姆亲王是德-诺布瓦先生的朋友,因为这个社交圈有用外号的怪癖,大家都叫他冯亲王,他自己也总是用“冯亲王”署名,或者,当他给挚友写信时,干脆署名“冯”。用这个简称有时候还好理解,因为亲王的名字很长,由好几个名字组成。但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时而用丽丽,时而又用白白代替伊丽莎白,正如在另一个圈子里到处能听到金金一样。有人解释说,一些通常是游手好闲、轻薄无聊的人,为了不浪费时间,常用“鸠”代替“孟德斯鸠”。但是,他们用南迪,而不是用费南迪称呼他们的一个表兄,这就看不出能节省多少时间了。此外,不要认为盖尔芒特一家总是采用重复音节的方法给人起名字。蒙贝鲁伯爵夫人和费吕德子爵夫人是同胞姐妹,都长得很胖,但大家叫她们“小妞儿”和“小宝贝”,她们听了一点也不生气,而且也不觉得可笑,因为大家一直是这样称呼她们的。德-盖尔芒特夫人很喜欢德-蒙贝鲁夫人,如果德-蒙贝鲁夫人生了重病,她会含着眼泪问病人的妹妹:“我听说‘小妞儿’情况很糟。”对于那位头发从中间分开,紧贴双鬓而遮住了耳朵的德-莱克兰夫人,大家从来只叫她“饿鬼”。有时候,只在丈夫的姓或名上加一个a,作为对妻子的称呼。圣日耳曼区最吝啬、最卑鄙、最冷酷无情的人,被叫做拉斐尔,而他的如花似玉、千娇百媚,但和他一样冷酷无情的女伴也从来只署名拉斐拉。上面列举的不过是无数规则中的几个简单的实例,以后如有机会,还可以对其中的几个规则进行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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