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三部 盖尔芒特家那边 (第13节))(6)

    ①德-博尼埃(1825——1901),法国文学家和诗人。1893年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

    “她大概做过这个梦吧。我相信她连认都不认识他,”公爵夫人说。

    “最有趣的是,这些信是各个国家的人写的,”阿巴雄伯爵夫人继续对我说。她同欧洲各主要公爵世家和王族都有姻亲关系,因此很乐意在讲话中提及。

    “不,她认识,奥丽阿娜,”德-盖尔芒特先生别有用心地说。“您难道忘记那次晚宴了吗?德-博尼埃先生就坐在您身边。”

    “巴赞,”公爵夫人打断他说,“如果您想对我说我认识德-博尼埃先生,那是肯定的,他甚至来看过我好几次。但我一直没能下决心邀请他,因为他来一次我得用福尔马林消毒一次。至于那次晚会,我记得清清楚楚,根本不是在塞纳伊德家,她一生中从没见过他。如果同她谈《罗朗的女儿》①,她会以为主人公是一位波拿巴公主,是所谓希腊王子的未婚妻。不,我是在奥地利大使府上见到他的。那位颇有点魅力的霍约斯先生认为,把这个臭气熏天的法兰西学院院士安排在我身边,我会感到高兴。我却认为身边坐了一队宪兵。吃饭时,我不得不尽量捂住鼻子,只是在吃瑞士干酪时才敢呼吸。”

    德-盖尔芒特先生见已达到目的,偷偷观察宾客,看公爵夫人的话在他们脸上引起什么反应。

    “此外,我发现那些信件有一种特别的魅力,”那位家中收藏着珍奇信件、颇有文学修养的夫人,不顾中间隔着阿格里让特亲王的脸孔,继续对我说,“您注意到了吗?一个作家写的信往往比他的其他作品更精采。您知道《萨朗波》②的作者是谁吗?”——

    ①《罗朗的女儿》是博尼埃的诗剧,发表于1875年。曾荣获法兰西学院奖。

    ②《萨朗波》是法国作家福楼拜于1867年发表的历史小说,以古代非洲奴隶国家雇佣军队起义为背景,描写起义军首领马多和迦太基姑娘萨朗波的爱情。

    我本来不想回答,因为我不愿把谈话继续下去了。但我感到这样会使阿格里让特亲王难堪:他根本不知道《萨朗波》的作者是谁,但却装出很知道的样子,只是有碍于礼貌,才把说的机会让给我,我要是不说,他会很尴尬的。

    “福楼拜。”我最后还是说了。亲王颔首赞同。但这个点头动作减弱了我的声音,使我的谈话人听不清我说的是保尔-贝,还是福勒贝,感到不尽满意。

    “无论如何,”她接着说,“他的信十分珍贵,比他的书更高级。此外,他的信可以让人了解他,因为有人说他写一本书很费力,从而认为他不是真正的作家,不是天才。”

    “你们在谈书信,我觉得甘必大①的信值得赞美,”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为了显示自己不怕对一个无产阶级式激进党人感兴趣,说道。德-布雷奥代先生对她的大胆精神心领神会,用略带醉意、充满柔情的目光环视四周,尔后擦了擦单片眼镜。

    “我的上帝,《罗朗的女儿》,这本书太乏味了?”德-盖尔芒特先生在想着德-博尼埃先生,说道。他踌躇满志,显得讨厌一本书,也就意味着他比这本书高明;他Suavemarimagno②,觉得自己不用去读那本书,受那份罪,正如我们吃着丰盛的晚餐,回忆起那些可怕的夜晚,感到说不出的高兴一样——

    ①甘必大(1838——1882),法国政治活动家。第二帝国时期共和派左翼领袖。

    曾领导共和派反对保皇党恢复帝制,捍卫了第三共和国——

    ②拉丁语,意思是:自己没有象别人那样遭罪而高兴。引自古罗马诗人卢克莱修的诗作《物性论》。

    我委婉地表示,我对德-博尼埃先生一点也不钦佩。

    “啊!您有什么要责备他吗?”公爵兴致勃勃地问我。他一向认为,说一个男人的坏话,意味着有个人怨仇,说一个女人的好话,意味着一场轻浮的爱情即将开始。“我发现您恨他。他做了什么对不住您的事了吗?讲给我们听听!你们肯定一起做了什么坏事,不然您要诽谤他干什么。《罗朗的女儿》是长了点,但很有味儿。”

    “‘很有味儿’用在一个散发臭气的作者身上是最贴切不过的了,”德-盖尔芒特夫人揶揄地插话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和他一起呆过,那么不难理解他的鼻孔里还残留着他那股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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