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沿海某个地方的神秘土语,在战争年代被用作联络暗语传递消息,成为反间谍的武器,敌人听不懂更翻译不出来,为我军赢得胜利立了大功。我现在就是在听暗语,一句也不明白,看她嘴巴不停地出声,机关枪扫射过来,我没有招架之功,撤也不是趴下也不是,明明倒地受伤,子弹却是对着里边的女孩。
她当着我的面训她的女儿,开始说的普通话,我一搭腔却改成闽南话,叽里呱啦的,每一个字吐出来都不在我熟悉的调调上。真的是鸡同鸭讲,我困惑极了。我虽然听不懂她讲话,但那神情分明似曾相识,我妈就是这样训我的,眼睛一瞪又一闭上再睁开就是白多黑少了。我见过我家的猫用爪子拍它四个月大的孩子,也是这副表情——眼睛一合眼睫毛一忽闪,嘴里嘟嘟囔囔,头扭过别处去。意思再明显不过,母猫说,你都这么大了,还不自己找吃的,还想吃奶,没出息的东西!真让我生气!我不愿意看到你呢——退后,走开!
那个女人的神情也是啊。但是我的耳朵成了摆设,一句听不懂,嘴巴也就没法争辩,人家在教训女儿,你插什么嘴,关你什么事?老板娘对我的追问佯不搭理,好像我是空气。我尴尬极了。她明明就是在说我,却对着她的女儿唱山歌。小美眉看看我又看看妈妈,快要哭出来了。
在旅社住久了,和她的家人熟悉起来,老板四十出头,瘦瘦的,很精明的样子。他们并不是本地人。老板娘肥肥的腰肢,胖胖的脸,卷发,大眼,说话语速极快,对我们很客气。他们十八岁的儿子已经结婚,十八岁的儿媳很秀气,脸上总是泛着一种唯美的光泽,挺着大肚子,鼓鼓的像个大皮球。她经常在外面晒太阳,不怎么爱说话,偶尔搭腔,也是简短几句。老板的小女儿水灵灵的,眼睛会说话,见我走过来就露出笑脸。这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她家人叫她妹妹,说出来却是“美眉”的发音,我们跟着学,也这么喊。同事说南方人管女孩子都叫美眉。
那时鹰潭到厦门还没有直达火车,我们负责鹰厦线其中一段铁路的电气化改造工程,工程队在光泽包租了一整个旅社。我当时刚刚参加工作,单纯的如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美眉。
同事都是刚刚二十左右三十出头的北方小伙,穿工装干活时灰头土脸,回到旅社都打扮得干干净净,帅帅的,酷酷的很显眼。我们都喜欢看美女, 南方的靓丽女子,很养眼,而且,随处可见,几乎走过来女孩子都是楚楚动人的,顾盼之间带着一种迷人的神采。如南方的气候,四季如春。一个女孩走过,一阵清风徐徐拂过,我们同时行注目礼,微笑陶醉,连街角修自行车的小哥儿也停了手里的工作,脑袋像转轴似的看过去……
但是,同伴们从来不逗小美眉,都拿他当孩子,老板娘对我们很放心。老板娘并不阻拦我和她女儿儿媳交往,当我们出去的时候,都是她看着店面。
我们结伴去做衣服,她们带着我先去布店选料子,然后再去裁缝店,我们同时看上了一款花棉布,那大朵的牡丹花,红色粉色,衬着黑地儿,切开的鲜艳石榴子点缀其间,华丽而不俗艳,买来做裤子,做裙子,都很漂亮。
裁缝是个二十岁的美眉,皮肤像缎子那么细腻,弯眉细眼,她的男朋友去外地两年,一直没有回来,她就一直在等,二十岁的年纪,对南方人来说已经很老了,似乎找不到对象的样子。我暗自吐了一下舌头,不肯告诉她们我的实际年龄。老板的儿媳说,是人家抛弃了她,叫她不要等,她不肯。
裁缝的手艺实在不坏,我的小裙子,细腰身喇叭形裙摆,像百合花一样的裙边,穿在身上,就想学淑女,走起路来尽量学着优雅。我们穿着新衣服去逛街,和本地人侃价,说话,小美眉帮我做翻译。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工作,总是跑去二楼约我。
很多天没看到老板的儿媳妇,再出来,皮球就换成个小婴儿,妹妹更长时间的坐在窗口守着他们的生意。他们开旅社还兼卖些小食品,旁边的饭馆,也是他家开的,我一直没看到小妹妹去上学,好像她一直都过假期似的。
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将近两年,几乎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乡。火车通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我们这些人也长出了翅膀,很快就要飞走了。我和小美眉说话,让她到北方去玩,还告诉她我的地址,让她去找我。老板娘听见我俩说话,莫名其妙发了脾气,让小美眉立刻就得回避我们。直到我们离开,小美眉也再没有出现过——小美眉消失得比我们还要快。
老板娘的态度忽然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让我难过了很多年。就好像我要拐带了她的女儿去,连看我的眼神都带了戒备,她让我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是个异乡人。
我带着遗憾离开小城,却记住了老板一家,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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