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年 大发现(3)

    福克纳在同样的论述中,用纯洁、深奥和普遍性给诗人下定义,他接着说,小说家“处理的是自己的传统”。当孩子的时候,他就已开始想到自己要当作家。他后来发现,散文似的小说是他适合的手段。虽然这些事实至关重要,然而比起他把自己叫作乡下人一事,就不那么具有特色了。几年后,他回顾在新奥尔良和在欧洲的岁月,他把自己描绘成过着纯粹流亡形式的生活——“一个流浪者、一个无害的一无所有的浪人”,他蔑视地位的重要引人注目。虽然这幅图画对于福克纳的实际经历有所夸张,然而它却使人联想到他引人注目的申诉是没有根据的。早先他在题为《野鹅》的一首诗和题为《如今,我干什么?》的一个故事中的片断中,赞美一些鹅疯狂而寂寞地逃跑。后来,在《当我弥留之际》里,他将爱地·邦德任对自由与美好的渴望与那黑暗中传来的“微弱、尖细而又激越的”一些鹅的叫声相联系。他知道,逃跑既可作为个人的手段,也是文学的源泉。流亡是他那一代的作家们的最突出的主题和典型。它假着不是一个明显的可采用的事物的话,就毫不足取了。对艾略特来说,它意味着给予了一个新的故乡:对乔伊斯、庞德和海明威来说则是一些新的故乡;对他们每个人来说,它暗示重新下的大界说和英雄的前景以及新的心境和腔调。但是福克纳发现,他的经历将是不相同的:他必然会在生活受到约束的情况下,尝到流亡的滋味。我们观察了他的事业,在观察中了解到他的事业在他一生中的极重要的地位之后,知道在他的早期作品中散见着一些预感:其事件具有他的特色,其人物是同他居住在一地的。这些预感使他发现一种不可避免的意识。一九二五年四月,他住在新奥尔良时,在《两面人》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作品,他“不管是什么神”的缘故,使他成了扎根于乡土的一个乡下人。他感到自己正如别人对他的了解一样。“你是个乡下青年,”舍伍德·安德森说,“你所了解的是你出生的密西西比州里的那一小块地。”然而说奥克斯福是福克纳所了解的这句话,并不是讲那儿是他所需要的一切。象安德森一样,从几个基本的意义上说,他仍然是浪漫主义的一个继承者,其中的一个方面包括他认为,人类需要在生活中扩大其想象力。从这个信念出发,就导致了他们对传奇故事的共同爱好。他们两人都把现代社会的陈腐与其太迷恋于事实从而损害了想象力相联系;或者引用安德森在《两面人》杂志上的作品中的一句话:与未能发现“想象力对现实生活起作用的时机”相联系。

    然而福克纳明白,他自己的危险在于对想象力的相当迷恋损害了事实。他比大多数作家更害怕简单的自我沉迷——他原先把这叫做对自我的“病态兴趣”。如《爱尔梅》中清楚地表明的,他在流亡中倾向于退缩到自我中去。此外,他害怕抽象,这是他在戈登中所引人注目的危险之一。作为一个小说家,他需要风俗和社会习俗,故事与传说以及他自己的思想和愿望。由于他的敏感,刺激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很熟悉的作用,他了解的社会风俗和当地的故事越多,它们就更加吸引和引起他的注意。他叙述他的想象过程的词——“将现实升华到不足凭信的程度”——将他自己的实践与戈登的联系了起来。但是它们在内容上也表明,他回到“乡土”代表着他向“实际的”转变,他将实际与地点联系了起来。回到奥克斯福,他恢复了旧的爱好并且找些零活干。他上午写作,下午和傍晚玩高尔夫球或狩猎,听故事或讲故事。他有时干油漆房屋和招牌的活。和消遣娱乐不同,零活使他挣来所需要的钱。但是和消遣娱乐一样,干零活是使他自己变成密西西比州奥克斯福和拉法耶特县的“居民”的战略的一部分。在走向社会的时候,他仍然深感矛盾:社会吸引着他,他可以一半地进入;社会冒犯着他,他感到不安并退缩回去。他知道,他需要了解他的社会的详细情节,他的部分精力仍然深愿献身于此。然而当苦恼、压力或冒犯加紧起来的时候,如他的一个弟弟所说的,他就改变一下。并进入了“幻想的世界”。

    反过来,杰姆士·乔伊斯在其戏剧性的流亡中,只是通过遥远的窗户开始谛视其所失去的家园,福克纳回到家乡就保证他要立即对家乡的一切瞧个没完。他非常强烈地感到离乡别井之苦,这使他意识到需要呆在家乡,避免某种更长久的浪迹。其结果,假若不是故意地,他的回来仍构成了一箭双雕的策略。因为它不仅保证了他可以投身现实;它也加强了使他将现实升华的需要。几年以后,他暗中将对他的地区的献身与他在邮局的局促联系了起来——“象邮票大小的我的故土”。实际上,他不仅将他的地区与不毛相联系,或者与象他一度叫做的“南方人生活的一无所有”相联系,而且也与外部的压力相联系。“他由此迸发出这首诗。”斯蒂文斯说,“我们住在一个地方。那不是我自己的家乡。”奥克斯福是福克纳所了解的,他的归来使他委身于这个地方。然而他决不能完全变成他的家乡。他战后归来发现他“又回到了密西西比州奥克斯福的家乡,然而与此同时??他又不是回到了家。”这是他经历了多次的经验。终其一生,他连续经历了远走他乡,这在几种意义上使奥克斯福成了“暂时的住址”。奥克斯福的现状:供应来源和消遣、娱乐也是因一无所有而来的一种医力,这种压力来自本地,刺激着短途旅游。退回到一间小屋或书斋里去(在罗万·俄克的那个书斋故意修得朴朴素素,几乎是四壁萧然,回忆起来与其说是一无所有,不如说是跟和尚的禅房一样),握着象征性的球形门把手,他进入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个环境。他在那儿进行着他称为“独个的”劳动,然而在那儿干活没有任何“寂寞之感”。后来,他将想象的境界置诸脑后,回到了奥克斯福和拉法那特县。他一直走到市广场,仔细端详南部联邦支持者烈士纪念碑。他到几条河流附近去观赏鹿群。他往复于想象境界和现实之间,首先对这一个表示忠诚,然后又倾向于另一个。他认为,地点的观念不仅使他心理上得到平衡,而且还助长和抑制着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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