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至少,“那是奥丽阿娜的一个表姐妹”用在盖尔芒特亲王夫人身上是很自然的,她的确是公爵夫人的近亲。大使夫人似乎不喜欢亲王夫人。她悄声对我说:“她很蠢。其实,她不怎么漂亮。这是盗名窃誉。此外,”接着,她用一种深思熟虑的、坚决的、令人厌恶的神态对我说,“我对她一点也没有好感。”但是,这种表亲关系常常延伸得很远。德-盖尔芒特夫人必须把一些人叫“姑妈”,可是,这至少要追溯到路易十五时代才能找到共同的祖宗。同样,每当时代遭遇不幸,使得一个亲王娶了一个拥有亿万家财的女子,如果亲王的高祖父和德-盖尔芒特夫人的高祖父都娶了卢富瓦家族的一位小姐为妻,那么,亲王的这位美国妻子第一次登门拜访就能对公爵夫人称“姑妈”,尽管多少受到些冷遇,遭到些挑剔,也会感到不胜荣幸,而德-盖尔芒特夫人会面带慈祥的微笑,接受这个称呼。但是,德-盖尔芒特先生和德-博泽弗耶将军对出身的看法是什么,这对我无关紧要;我在他们关于这个问题的谈话中,只是寻求一种富有诗意的快乐。他们自己并不感受到快乐但却给我带来了快乐,就象庄稼人或水手谈论庄稼或海潮,因为这些现实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体会不到其中的诗情画意,要靠我们自己去提炼。
有时候一个名字使人想到的,与其说是一个家族,毋宁说是一个事件,一个日期。当我听到德-盖尔芒特先生回忆说,德-布雷奥代先生的母亲姓舒瓦瑟尔,外祖母姓吕森士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在饰有珠状纽扣的极普通的衬衣下普拉斯兰夫人和贝里公爵的心脏——这些庄严的遗骸——在两个水晶珠内流血;其他遗骸如达利安夫人或德-萨布朗夫人细长的头发,更能使人得到快感。
有时候,我看见的不是一件普通的遗骸。德-盖尔芒特先生比他的妻子更了解他们的祖先,有些回忆使他的谈话象一座古代住宅,尽管里面缺少杰作,却不乏真迹,这些画平淡而庄严,从整体看,气势磅礴。阿格里让特亲王问,为什么X亲王在谈到奥马尔公爵①时,管他叫“我的舅舅”,德-盖尔芒特亲王回答:“因为他的舅舅符腾堡公爵娶了路易-菲利浦的一个女儿。”——
①奥马尔公爵(1822-1897),法王路易-菲利浦的第四个儿子。
于是,我瞻仰了整个遗骸盒,它很象卡帕契奥①或梅姆林②画的圣骨盒。我从第一格看到最后一格。在第一格内,我看见路易-菲利浦的女儿玛丽公主穿着一件在花园中散步穿的裙子(为了表示她心情不好,因为她派去替她向叙拉古亲王求婚的使者遭到了拒绝),参加她兄弟奥尔良公爵的婚礼;在最后一格,我看见公主在那座“异想天开”宫内,刚刚生下一个男孩符腾堡公爵(就是刚才和我一起吃晚饭的那位亲王的舅舅)。这座宫堡以及其他一些宫堡,也和有些家族一样,是诞生杰出人物的摇篮:每过一代,总会产生不止一个历史人物。尤其是在这座宫堡里许多人都留下了记忆:贝罗伊特③的总督夫人,还有那位有点异想天开的公主(奥尔良公爵的妹妹,据说她很喜欢她丈夫这座城堡的名字),巴伐利亚国王,最后是X亲王……亲王刚才要求盖尔芒特公爵给他写信,留的地址正是这座城堡,因为他把它继承下来了,只是在演出瓦格纳歌剧时,才把它租给另一个可爱的“异想天开”者波利尼亚克亲王。德-盖尔芒特先生为了解释他和德-阿巴雄夫人之间的亲戚关系,不得不顺着三、五个祖宗的家谱和联姻,追溯到遥远的过去,追溯到玛丽-路易丝④或柯尔柏⑤,结果仍旧一样:不管什么情况,在一个城堡或一个女人的名字中,总会出现一个重大历史事件,但已经乔装改扮,受到了歪曲和限制。女人选择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她的祖父母路易-菲利浦和玛丽-阿梅莉曾是法国国王和王后,而仅仅因为他们留下了一份遗产(我们看到,由于其他原因,在巴尔扎克作品的人物辞典中,拿破仑的地位远没有拉斯蒂涅克重要,因为辞典中的人物是按照他们同《人间喜剧》的关系大小编排的,关系越大,地位就越重要。他之所以占有一席之地,仅仅是因为他对五只天鹅修道院的贵族小姐讲过话)。贵族犹如一座沉闷的古罗马建筑物,窗户很少,光线很暗,死气沉沉,但墙壁厚实,把全部历史牢牢地封锁和禁锢起来,历史就象锁进牢笼的小鸟,愁眉苦脸,局促不安——
①卡帕契奥(1240-1525),意大利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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