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景的制作是不惜工本的,连熟悉巴黎和维也纳歌剧院的人也承认布景很美。前景直至脚灯铺了一块鲜绿色的画布,中景的底层是若干覆盖着毛茸茸绿色地衣的对称小丘,与槌球游戏的拱门邻接,上面的灌木丛形状像桔子树,但点缀其间的却是大朵大朵粉红色和红色的玫瑰花。比这些玫瑰更大的紫罗兰,颇似教区女居民为牧师制作的花形笔擦,从玫瑰树底下的绿苔中拔地而起;在一些鲜花怒放的玫瑰枝头,嫁接着朵朵雏菊,预告着卢瑟-伯班克①先生园艺试验遥远的奇观。
①卢瑟-伯班克Burbank,tulher(1849-1926),美国植物育种家。
在这座魔幻般的花园中心,尼尔森夫人身穿镶淡蓝色缎子切口的白色开司米外衣,一个网状手提包吊在蓝腰带上晃来晃去,一条宽大的黄色织带精心地排列在她那件细棉紧身胸衣的两侧。她低垂着眼睛倾听卡布尔热烈的求爱,每当他用话语或目光劝诱她去从右侧斜伸出来的那座整洁的砖造别墅一楼的窗口时,她都装出一副对他的意图毫不理解的天真的样子。
“亲爱的!”纽兰-阿切尔心里想。他的目光迅速回到那位手持铃兰的年轻姑娘身上。“她连一点儿也看不懂啊。”他注视着她全”神贯注的稚嫩面庞,心中不由涌出一阵拥有者的激动,其中有对自己萌动的丈夫气概的自豪,也有对她那深不可测的纯洁的温馨敬意。“我们将在一起读《浮士德》,……在意大利的湖畔……”他心想,迷迷糊糊地把自己设计的蜜月场面与文学名著搅在一起。向自己的新娘阐释名著似乎是他做丈夫的特权。仅仅在今天下午,梅-韦兰才让他猜出她对他感到“中意”(纽约人尊崇的未婚少女认可的用语),而他的想象却早已跃过了订婚戒指、订婚之吻以及走出卢亨格林教堂的婚礼行列,构画起古老欧洲某个令人心醉的场景中她偎依在他身旁的情景了。
他决不希望未来的纽兰-阿切尔太太是个呆子。他要让她(由于他朝夕相伴的启蒙)养成一种圆通的社交能力,随机应变的口才,能与“年轻一代”那些最有名气的已婚女子平起平坐。在那些人中间,一条公认的习俗是,既要卖弄风情,引起男人的热情,同时又要装聋作哑,不让他们得寸进尺。假如他早一些对他的虚荣心进行深入的探索(有时候他几乎已经做到了),他可能早已发现那儿有个潜藏的愿望:希望自己的妻子跟那些已婚女士一样地世故圆通,一样地渴望取悦他人。那些太太们的妩媚曾使他心醉神迷,让他度过了两个稍显焦虑的年头——当然,他没露出一丁点脆弱的影子,尽管那险些毁了他这位不幸者的终生,并且整整一个冬天搅乱了他的计划。
至于如何创造出这火与冰的奇迹,又如何在一个冷酷的世界上支撑下去,他可是从来没有花时间想过;他只是满足于不加分析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因为他知道这也是所有那些精心梳了头发。穿白背心、扣洞里别鲜花的绅士们的观点。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俱乐部包厢,友好地和他打招呼,然后带着批评的眼光把望远镜对准了作为这个制度产物的女士们。在智力与艺术方面,纽兰-阿切尔觉得自己比老纽约上流阶层这些精选的标本明显要高一筹:他比这帮人中任何一位大概都读得多、思考得多,并且也见识得多。单独来看,他们都处于劣势,但凑在一起,他们却代表着“纽约”,而男性团结一致的惯例使他在称作道德的所有问题上都接受了他们的原则。他本能地感到,在这方面他若一个人标新立异,肯定会引起麻烦,而且也很不得体。
“哎哟——我的天!”劳伦斯-莱弗茨喊道,突然把他的小望远镜从舞台的方向移开。就总体而言,劳伦斯-莱弗茨在“举止”问题上是纽约的最高权威。他研究这个复杂而诱人的问题花费的时间大概比任何人都多。单只研究还不能说明他驾轻就熟的全才,人们只需看他一眼——从光秃秃的前额斜面与好看的金黄胡髭的曲线,到那瘦削优雅的身体另一端穿漆皮鞋的长脚——便会觉得,一个知道如何随便地穿着如此贵重的衣服并保持极度闲适优雅的人,在“举止”方面的学识一定是出自天赋。正如一位年轻崇拜者有一次谈起他时所说的:“假如有谁能告诉你什么时间打黑领带配夜礼服恰到好处,什么时候不行,那么,这个人就是劳伦斯-莱弗茨。”至于网球鞋与漆皮“牛津”鞋孰优孰劣的问题,他的权威从未有人提出过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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