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兰-阿切尔一面沉思着这些事情,又把目光转向了明戈特包厢。他见韦兰太太与她的嫂嫂正带着老凯瑟琳向族人灌输的那种明戈特家特有的自恃面对着组成半圆形的批评者。只有梅-韦兰面色绯红(也许由于知道他在看她),流露出事态严峻的意味。至于引起骚动的那一位,依然优雅地坐在包厢角落里,两眼凝视着舞台。由于身体前倾,她肩膀和胸部露得比纽约社会习惯看到的稍稍多了一点,至少在那些有理由希望不引起注意的女士们中间是如此。
在纽兰-阿切尔看来,很少有什么事比与“品味”相悖更难堪的了。品味是一种看不见的神韵,“举止”仅仅是它直观的替代物与代表。奥兰斯卡夫人苍白而严肃的面孔,按他的想象是适合于这种场合及她的不幸处境的,但她的衣服(没有衣领)从那单薄的肩头坡下去的样式却令他震惊不安。他不愿设想梅-韦兰受到一个如此不顾品味和情趣的年轻女子的影响。
“究竟——”他听到身后一个年轻人开口说(在靡菲斯特与玛莎的几场戏中,大家自始至终都在交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哦——她离开了他;谁也不想否认这一点。”
“他是个可怕的畜牲,不是吗?”年轻人接着说,他是索利家族中一位直率的人,显然准备加入那位女士的护花使者之列。
“一个糟糕透了的家伙;我在尼斯见过他,”劳伦斯-莱弗茨以权威的口气说。“老喝得半醉,苍白的面孔上露出讥笑——但脑袋倒很漂亮,不过眼睫毛太多。噢,我来告诉你他那德行:他不是跟女人在一起,就是去收集瓷器。据我所知,他对两者都不惜任何代价。”
这话引出一阵哄堂大笑,那位年轻的护花使者说:“唔,可是——”
“唔,可是,她跟他的秘书逃跑了。”
“噢,我明白了。”护花使者的脸沉了下来。
“可是,这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听说她几个月后就独自住在威尼斯,我相信洛弗尔-明戈特那次出国是去找她的。他曾说她非常地不快活。现在没事了——不过在歌剧院里这样炫耀她却另当别论。”
“也许,”那位小索利冒险地说,“她太不快活了,不会愿意一个人被晾在家里。”
这话引来一阵无礼的笑声,年轻人脸色深红,竭力装出是想巧妙使用聪明人所说的“双关语”的样子。
“唔——不管怎么说,把韦兰小姐带来总是令人费解,”有人悄悄地说,一面斜视了阿切尔一眼。
“噢,这是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嘛:肯定是老祖宗的命令,”莱弗茨笑着说。“老夫人要是干一件事,总要干得完全彻底。”
这一幕结束了,包厢里一阵普遍的骚动。纽兰-阿切尔突然感到必须采取果断行动。他要第一个走进明戈特太太的包厢,第一个向期望中的社交界宣布他与梅-韦兰的订婚消息,第一个去帮助她度过表姐的异常处境可能使她卷入的任何困难。这一冲动猛然间压倒了一切顾虑与迟疑,促使他匆匆穿过一节节红色走廊,向剧院较远的一端走去。
进入包厢的时候,他的眼睛遇到了韦兰小姐的目光,而且他发现她立即明白了他的来意,尽管家族的尊严不允许她对他明讲——两个人都认为这是一种很高尚的美德。他们这个圈子的人都生活在一种含而不露、稍显矜持的气氛中,年轻人觉得,他与她不用说一句话就能互相沟通,任何解释都不能使他们更加贴近。她的眼睛在说:“你明白妈妈为什么带我来。”他的眼睛则回答:“无论如何我都不肯让你离开这儿。”
“你认识我的侄女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吗?”韦兰太太与她未来的女婿握手时问道。按照引见给女士的习惯,阿切尔欠一下身子,没有伸出手;埃伦-奥兰斯卡轻轻低一下头,两只戴浅色手套的手继续握着那把大鹰毛扇子。与洛弗尔-明戈特太太打过招呼——她是个大块头的金发女人,穿一身悉索作响的缎子衣裙——他在未婚妻的身旁坐下,低声说:“我希望你已经告诉奥兰斯卡夫人我们订婚了吧?我想让每个人都知道——我要你允许我今晚在舞会上宣布。”
韦兰小姐的脸变成曙光般的玫瑰红色,她两眼发光地看着他。“如果你能说服妈妈的话,”她说,“不过,已经定了的事,干吗要改变呢?”他没有说话,只用眼睛做了回答。她信心更足地笑着补充说:“你自己告诉我表姐吧,我允许你。她说你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常和你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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