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人就跟着那龙卷风一起转动。
转啊转的,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感冒之神离开李白先生固然教人高兴,但它却顺手将我带上了天空。
◎
从蓄水池里被龙卷风吸上天的我仍继续上升。
那种感觉简直像坐上一座螺旋形的溜滑梯,而我要倒着滑向天际,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向上攀升。我任由龙卷风将我吸上去,现在应该已经来到相当高的地方了,但四周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实在无趣,我很快就腻了。
“我会升多高?”
抬头一看,我看到漆黑中,有一串闪闪发亮的橙色光点流动着。原来是以绳索连成一串、活像电车的提灯。大概是从哪里被吸进来的吧。我心想,龙卷风捡到了漂亮的东西呢。然而凝神细看后,发现那串提灯电车车尾竟挂着一名小个子的女生,只见她紧抓住提灯,眼睛是闭上的。我才想,这也是一个漂亮的东西呢,便发现竟然是她。
当时,我脑袋里浮现的,只有“奇遇”这个词。
“反正还不是做梦”——这样泼冷水不识趣的人,去被狗咬吧!是梦还是现实,这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的确,我的才能百宝箱几乎见底,但我却一直把自己仅存的最大才能给忘了——将幻想与现时搅和在一起的才能!
我想,如果能拯救她于如此危急的情况,定能开辟人生光荣的新天地。一定是的。我的幻想一起头便完全不知道要刹车,与她第一次幽会乃至于得到诺贝尔奖等未来人生的诸般高xdx潮如走马灯般流转,对将来种种脚不踏实地的辉煌幻想,填满了我深深的脑内峡谷。我的身体有如充了氦气般轻盈。
我使出樋口式飞行术,像只虎头海雕般遨翔。
我拉住那串提灯的一端,她将眼睛微睁一线。
在轰轰巨响与暴风之中,我们无法交谈。
她微微一笑,以不成声的声音说“真是奇遇”;而我也以不成声的声音回答“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我双手并用攀爬在提灯串,向她伸出手。
她握住我的手。
我拉住她的手一翻身,设法逃脱咆哮的龙卷风手掌心。我拨开旋转的大气激流,躲进乌云之中,突然间,囚禁着我们的黑暗裂开,视野为之一亮。我们从狂吹乱扫的暴风中解放,回过神来时,已在清澈的天空中滑翔。
我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眼里所看到的,是脚下一整片京都的街景。
围绕市街的群山泛起淡淡的山岚。
举行过学园祭的大学、举办过旧书市集的纠之森、我们走了一整晚的先斗町,以及商业区、鸭川、神社庙宇、御所森林、吉田山、大文字山,以及由命运的线所系起的、居住了无数人的公寓大楼和民宅屋顶——一切都沉浸在蓝色的朝霭之中,静候黎明。我们在冷得要命的空气中差点冻僵,以天亮前的街道为目标准备降落。
忽然她凑近我的脸,叫道:“南无南无!”
她晶亮的眼眸投向的,是大文字山后方、如意岳方向鲜明的朝阳。阳光将她雪白的脸颊映得好美。
我们看见新的早晨如倒骨牌般,在沉浸在蓝色朝霭中的街头迅速展开。
◎
在万年铺盖里醒来的我俯卧着,活动我迷迷糊糊的脑袋。
于京都市上空数百公尺处尝到的幸福之感,如退潮般离我而去。
再度被推回现实的我,忍不住将嘴埋在枕头里“呜呜呜”呻吟着——那个梦是那么地鲜明,而握住她的手的触感又是如此真实。不过,这触感会不会太“真实”了一点?
我转头看向一旁,发现她正端坐着握住我的手。从窗户射进来的白色晨光,照亮了她的黑发。她美丽的眼睛有些湿润,定定地凝视着我——仿佛在说她很担心我。
“您还好吗?”她说。
此时,我想起来了。我打从心底爱上她,是在先斗町走了一整晚之后的那个黎明,是我在古池边倒下,想啐上天一口时,她凝视我的那一瞬间。回想起那以来的半年,这一路走得真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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